少年道人揉了揉脸，怕自己看错，又望向河面。 偶然间一瞥，忽然发现离他三五十丈远处的一棵老柳下，有一位中年儒生模样的人，也坐在那里垂钓。 中年儒生穿了一身家常的棉布灰袍，算得上简朴素洁，看上去极其寻常。 不过，少年道人却从中嗅到了一丝并不寻常的味道，在那中年儒生身后的不远处，停着一辆双辕马车，马车上依靠着一位青衫老者，一顶苇叶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双手怀抱着一根赶马车的长鞭，似乎正在昏昏欲睡。 普通百姓家里谁会有马车，能有辆牛车就算烧高香了，更何况还是架双辕马车呢？ 少年道人虽然性情质朴，却并不是不谙世事，更不会真的以为，他们只是寻常的钓叟与马夫，越是那些有钱人，越喜欢扮高雅，越喜欢扮猪吃老虎。 不过，此时已容不得他再胡思乱想，青竹钓竿上的鱼线陡然绷紧，从水下猛地传来一股巨大的拖曳之力。 看起来，这次钓到的渔获不小哇！ 少年道人的手腕轻轻一抖，一条长长的钓线拖曳而起，水面泼喇喇传来一阵波动，一尾足有三四斤重的金色大鲤鱼翻涌着如雪的浪花，豁然跃出了水面。 白波起金鲤！ 一抖一拽一挑，少年道人干脆利落地将那尾金灿灿的金鲤鱼收入鱼篓中。 传说洛神的老公河伯，就是人头鱼身的金鲤精所化。 又有传言说，金鲤是过江的蛟龙，是东海龙王的龙子龙孙，一旦跃上那座传说中的龙门，便可遇风云化形为龙，寻常人钓不得，而一旦钓到，也最好赶紧将其放生，否则，容易招来杀身大祸。 少年道人，并不在意那些有的没的无稽之谈。 在他看来，这些异闻奇事不过是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闲人，自己杜撰的噱头而已，供茶余饭后哄孙子玩的。 他又挂上鱼饵，将钓钩远远抛入水中，继续静坐垂钓。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少年道人抬头看时，原来是那位赶车的青衫老者正朝自己走来，他不为所动，仍安心钓鱼。 不多时，那青衫老者来到陆不平身边，淡淡道。 “小道长，我家老爷想买下你刚才钓的这尾金鲤，用来放生，不知开价几何？” 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淡然一笑道。 “不卖。” 或许是平日里，自己太顺风顺水的缘故，青衫老者显然没有料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少年道人，胆敢和自己唱反调，让自己碰了一鼻子灰，他的脸上不由青一阵、紫一阵，显得尤为尴尬。 由于自家老爷身份的缘故，他的身价也随之水涨船高。 他虽然不过是为老爷牵马坠蹬的一介仆役，却是除了夫人与他宠爱的那几房小妾之外，离老爷身边最近的人，堪称心腹。 到哪去不是高迎远接，不得恭恭敬敬喊自己一声云爷。 看他那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布衣道袍，估计也就是附近白云观里一个不受待见的扫地道人而已，哪来的胆气？ 哼！ 牛什么牛？ 难怪世人都在背地里叫他们牛鼻子道士，看来还真是不懂一点的人情世故，牛的一批。 不过，他终于压下了自己的火气，青衫老者沉思片刻，又道。 “小道长，其实，是我家小姐看上了你的这条鱼，你们出家人不是有好生之德嘛，不如卖给我家小姐，价钱你说了算，得了银两，你也好买件新衣服穿不是。” 少年道人只淡淡看了他两眼，漠然道。 “你家老爷也好，小姐也罢，有的东西，不是他想买就能买，这东西是我钓上来的，怎么处置自然是我的事，你就别在这儿絮叨了，念经呐，看把我的鱼都给惊跑啦！” 好言好语好气地跟少年道人商量，却接连两番被他拒绝，青衫老者显然有些动气，声音里不禁添了几分寒气。 “小道长一人出门在外，我奉劝你一句，还是和气一些为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样对谁都不好，你觉得呢？” “哈哈……” 少年道人听了他这句不无威胁的言语，不怒反笑，冷哼一声。 “和气？” “卮酒向人时，和气先倾倒。” “寒与热，总随人。” 听到少年这话，青衫老者不禁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小道人竟出口成章，他说的什么意思，自己没太听懂，不过大概其的意思，他也猜出了七八分，不愿向自己低头，不想给自己这个面子，爱咋咋的！ 这小子有几分才气，有几分骨气，还有几分傲气，不是个容易受人摆布的主。 多少年了，还从来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话，不由动了几分真气。 正当他想出手教训这少年时，眼神忽然瞅见远处那位中年儒生冲他轻轻一摆手，示意他回去。 青衫老者怒目圆睁，愤然看了他一眼。 老者身上的青衫无风而动，衣袂激荡，膨胀如钟，一块磨盘大小的岩石深深陷入地里，青石上一双脚印清晰可见，入石三分。 青衫老者转身而走。 看到青衫老者远去，少年道人依旧不动声色，嘴角微微勾起，临水一声清啸，刹那间，水面上风起浪涌。 少年道人虽然没有经历过太多的红尘俗世，却博览群书。 大到《竹书国语》、《卧虎简牍》、《杨朱论》、《兵书十三策》…… 小到《五杂俎》、《说苑》、《酉阳杂史》、《山海经》…… 书中虽然没见到颜如玉、黄金屋，却让他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但他对儒门那些陈词滥调的说教，却颇感头痛，以致于见到那位中年儒生，也没有多少好感，后来他的车夫过来向自己买鱼的时候，更是没给他半分好脸色。 或许，这便是殃及池鱼吧！ 少年道人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以鼻吸气，入口咽之，意守丹田方寸气海，炼化道枢里真炁中的真元，体内的真炁瞬间龙虎相济，风起云涌，经脉间的真炁如万马奔腾，声势浩荡。 少年感到体内水深火热，却十分得酣畅淋漓。 如此往复，不知过了多久，轻呼出一口气，感到无比的神清气爽。 忽然，一缕幽香淡淡袭上鼻端，少年道人睁眼一看，眼前突兀立着两位袅袅婷婷的姑娘，也不知是何时来的。 年纪大点的约有十七八岁，身段妖娆，却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恬淡气质，胸前的风景蔚为可观，简直是秀色可餐呐！ 少年道人，一时不由有些惊呆了。 见到少年这般模样，那小娘子不由微微张嘴，满脸涨红，嗔道。 “看什么看，没见过你家姑奶奶吖，咯咯，还真是个呆子！” 少年道人笑吟吟道。 “姐姐人长得秀气，没想到性子却是这般泼辣，你这么凶，不怕到时候嫁不出去呀？” 那小娘子还未如何，与她一道来的年轻女子，听到他如此调侃，脸上一时没绷住，不由噗嗤一笑，一双眸子眯成了一道月牙儿，宛如春日枝头跳跃出的一抹新绿，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敛了些神情，藏了些风韵，悄然隐在眉梢里。 那泼辣小娘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伶牙俐齿道。 “要你管，你一个出家的小道士不好好在道观里修身养性，大白天的竟出来敢调戏良家，不怕拿你去官府问罪么？” 少年道人目光清澈道。 “姐姐，你这话说得就有些欠妥了，我本来在这安安静静地钓鱼，是你俩走到我眼前来的，不是么，我看上一眼，不知犯了哪条王法，既然怕看，为何不老实待在家里呢，干嘛还出来抛头露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