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晨，道观里养的公鸡刚叫了没有三两声，少年道人就起身了。 他披着晨雾，踏着薄霜，踩着枯黄的落叶来到了河边，盘膝静坐在岸边一块突兀的礁石上，手握一根青竹钓竿，一条长长的鱼线甩出，随波而动。 河水出自云砀山深谷，大水依山势环绕，形如人耳，故名倒耳河。 河面宽约二三十丈，看上去风平浪静，水底下却是暗流涌动，深不可测。 河里最出名的当属罗汉鱼，此鱼五短身材，胖乎乎显得憨态可掬，头却奇大无比，头顶隆起如小儿拳头般的大包，形似罗汉凸起的脑门，故而得名。 罗汉鱼，虽说长了一副佛门忠厚相，却不是条吃斋念佛的善鱼。 它挂着出家人的名头，干的却是打家劫舍的买卖。 它恃强凌弱，鱼肉河里面的小鱼小虾，可谓是无恶不作。 不过，此鱼却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其肉质雪白少刺，揭锅后浓香扑鼻，令人垂涎三尺，入口顺滑多汁，滋味鲜嫩の肥美，真是吃一次念一辈子。 少年道人掬起有些刺骨的河水，洗了一把脸。 这时，太阳已经爬上了山头，露出了清晨的第一抹阳光。 今日的第一缕阳光显得有些怪异，竟是一道霞分五彩的金光，这道金光穿过清晨那层厚重的雾气，映照在河面上，少年道人原本有些抑郁的心情，也随着这一缕阳光的到来，渐渐开朗了许多。 …… 时隔大半个月，当少年道人再一次回到招摇岩下的那间茅草屋时，老掌教竟一时愣住了，眯眼盯着少年看了半晌，他才慢慢缓过神来。 老掌教笑吟吟道。 “你开窍啦？” 虽然有些惊讶，但陆不平跟随师父修炼了多年，知道他虽然还未成就大道，白日飞升，但离天上的仙人境界，也不过仅差了一线而已，在这世间几乎就没有能瞒过他老人家的事，所以，他并不觉得有多么奇怪。 少年道人老老实实点头道。 “恩，弟子愚钝，让师父你跟着操心啦！” 老道人一把扳过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欣慰道。 “好哇！贫道终于等到这一天啦！” “想当初祖师爷降下神兆来，让我找个能传承香火的弟子，为了那一句话，为师可是操碎了心，跑断了腿，多亏祖师爷保佑，让咱师徒俩结下这份天大的香火情。” “如今你不负所望，终于突破天人门槛，开了一窍，也算是有了那份机缘。” 少年被师父的一番话绕的有些糊涂，虽然每个字都能听懂，一番话下来，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简直比书上的那些所谓微言大义更难理解。 沉思片刻，少年斟酌道。 “师父，弟子愚钝，至今才开了一窍，但我不明白的是，开窍真得有那么重要吗？” 忽然，詹风崖微微一笑。 “傻孩子，修仙悟道之人的开窍犹如婴儿学步，有的人快些，有的人慢些，但终归总有学会的那一天，除非是那些天生的残疾，或许一辈子都走不了路，那又另当别论，悟道开窍便是修仙路上的第一步，你说这事重要不重要？” 少年道人咧嘴一笑，点头道。 “明白了，师父，照你这么说，自然是很重要，要不开窍的话，那就一辈子都走不了道，就成瘸子啦！” 不知为何，詹风崖并没有笑，他忽然面色一澟，正色道。 “还记得你的父母以及族人，是咋死的吗？” 少年道人此时不由微微一怔，他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这话压在他心底多年，一直都没提起过，这是他心中一道撕心裂肺的伤痕，本以为随着日子久了，它会自己慢慢愈合结痂，不会再痛了，但是，今日忽然被师父再一次提起，赫然揭开了那道伤疤，他才知道，这是一道永远难以愈合的伤口。 少年默然低头，看向自己的脚面，脚上穿着一双麻鞋。 还记得那时候自己还小，一年到头大部分的时间，都要裹在厚厚的兽皮里抵御风寒，耳边除了呼啸的寒风，便是各种野兽凄厉的哀嚎，有时偶尔也能听到族人唱起那空灵高亢的长调。 不过，大部分的记忆都随着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兽袭而戛然而止，那一日的经历，就像有人用刻刀深深印刻在自己的心壁道窍上一般，令自己刻骨铭心。 无数次的梦中会悚然惊醒，然后陷入无尽的长夜与思念，还有令人无法呼吸的伤痛中。 脑海中记忆最深刻的，便是阿娘看自己的最后那一眼，那一双慈爱的眼眸里饱含着泪水，饱含着深深的不舍而又无可奈何的决绝之色。 沉默良久，等他再次抬头时，发现香炉里的檀香早已燃成了一堆冰冷的灰烬。 少年道人几乎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 “记得！是被一群野兽咬死的！” 老掌教轻轻摇头，满头的鹤发如一树落满雪花的腊梅。 “你错了，那不是一群普通的野兽，而是一头极其凶残，以食人心魄为生的凶兽。” 少年不由瞪大双眼，问道。 “一头凶兽？一头凶兽能有那么大的本事，竟然能把整个部落的人和牲畜全都吃掉了？” 詹风崖沉吟片刻，缓缓道。 “那场变故我没有亲眼所见，目前还不敢十分确定，不过，以你对当时情景的描述来推测，我估计杀死你父母及族人的凶兽，大概是传说中消失已久的魑蛊。” 少年道人不由失声道。 “魑蛊？” 詹风崖神色凛然道。 “恩，传说魑蛊生活在黎云荒原深处的一座雪山上，是那片荒原上最可怕的凶兽，祂的每次出现都会伴随暴风雪，就像有无数头野兽在嘶吼哀嚎。” 听到师父这番话，少年道人不由变了脸色，嘴里嗫嚅道。 “对的，祂出现的时候，荒原上就像刮起了一场巨大的暴风雪一样，其间还伴随着无数野兽的嘶吼声，一头凶兽的威能竟然会如此骇人，简直有撼天彻地之能，难道祂就藏身在那座雪窦大山里？” 詹风崖微微颔首，继续道。 “实话说，迄今为止，谁都没有亲眼见到过那头凶兽的模样，一切都是传说，我刚才说的这些也不过是猜测而已。” “还有传言说，祂已修炼成为人形，祂的头上有角，身后有双翼能飞，喜欢穿红色的袍服，长有牛鼻子，一只脚穿鞋着地，另一只脚则挂在腰间，祂的腰间还插着一把铁扇子。” “据说那是祂的法器，每次祂现身时出现的飞沙走石、暴风雪等天地异象，都是那把铁扇子的威力。” “祂栖身在一座万年冰窟里修炼，每一次闭关的时间为一甲子，出关后便会出来以活人为食，专门摄取人的魂魄。” 少年道人骇然道。 “如此说来，那祂岂不是成了法力无边的妖魔鬼怪了吗？祂有那么大的本领，我何时才能为自己的父母报仇雪恨呢？” 老掌教淡然一笑，道。 “这就打退堂鼓啦？你记住一点，邪祟再怎么修炼，再怎么厉害，祂终究修炼的是旁门左道而已，要想打败祂只有一个办法。” 少年急切道。 “什么办法？” 老掌教淡然一笑。 “那就是比祂强！” …… 看到少年那一脸的失望，詹风崖依旧面不改色，继续淡然道。 “还记得祖师爷菩云子留下的那把神荼吗？” 少年道人双眼瞬间清明，点头道。 “恩！记得，那是咱们白云观的镇观之宝，供奉在真武大殿内。” 老掌教默然颔首，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今日为师跟你说的这番话，不是让你现在就去报仇，而是为了让你放下心魔，继续潜心修炼。” “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想，说句不怕你灰心的话，就你目前这点儿三脚猫的功夫，都远远不够魑蛊一扇子扇的，想也是白搭，你若老是不能释怀过往，日子久了，便会蒙蔽你的道心，只有当你能够真正静下心来，才会在大道上走得更远。” “等你的修行足够深厚的时候，能够真正配得上那把神器的时候，到那时，你就可以拿着祂出去行走江湖，除魔卫道，斩尽这天下的邪祟，到了那时，你父母以及族人的大仇，自然就可以昭雪啦！” 少年道人郑重点头，铿然道。 “恩，我记下了，师父。” …… 这时，长线上的浮标陡然一沉，水下忽然传来一阵异动，少年道人的心中不由一动。 难道有鱼儿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