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荡风云:第十一章信手而书两三行
打过招呼后,黄豆子从屋里端出一盆小米南瓜粥,还有自己腌的两碟咸菜。
西门不色喝了一口稀粥,又用筷子挑起一根清爽的咸菜丝,放进嘴里脆生生地嚼了起来,一脸的满足。
不过,当他一眼看到少年时,歉然道。
“前些日子因为打猎一事,被大师兄明里暗里好一顿数落,如今咱好歹也是做了师父、师爷,甚至是师祖的人了,总得顾及几分脸面不是,如今我这里也只得断了荤腥,拿些粗茶淡饭来招待你,还望你不要嫌弃,将就吃点,等过些日子,师兄带你下山到帝安城去,让你吃顿好的,算是将功补过了。”
陆不平本就清苦惯了,自然并不介意,平淡道。
“哪儿的话,不是说空腹一盏粥,饥食有余味嘛,小弟我虽然年幼,却也是尝过忍饥挨饿滋味的,如今能在师兄这里吃上一碗稀粥,不输人间任何的至味。”
西门不色笑道。
“没想到小师弟你这般年纪,竟能说出如此一番话来,可见是至真至性之人,想来在日后的修行之道上,必然能乘风破浪,大道可期。”
少年道人谦逊摆手道。
“师兄你就是爱笑话我,我也不过是跟在师父的身边久了,有时候听他唠叨上那么三两句,便记在心里,不过是现学现卖罢了,哪有那么多的说道,更没什么大道小道的,无非是些皮毛而已。”
正在这时,一阵馥郁的肉香忽地飘来,不由引得二人一道闭嘴,一起抽动了几下鼻子。
正在惊疑不定间,只见黄豆子笑嘻嘻地端了一个木托盘走了出来,木托盘上放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砂锅,锅底下煨着火红的炭火,砂锅里咕嘟着沸汤声,不知这砂锅里到底炖着什么肉,竟然会这么香!
老黑也被这股香气引得没了瞌睡,扭头望向了那锅美味。
黄豆子揭开砂锅的盖子,有些腼腆道。
“师父,小师叔,你们尝尝这道松蘑炖野兔的味道如何,这道砂锅得小火慢炖才能入味,从昨夜至今足足炖了有六个时辰,上得有些迟了,还望你们不要见怪。”
有如此美味当前,哪还顾得上见怪。
西门不色拿起粥碗里的汤匙,舀了一匙肉汤入口,转悠了两圈舌头,细细辨别了一番滋味后,他两眼不由瞬间放光。
西门不色不由频频点头,眯眼道。
“恩,不错!这道松蘑炖野兔咸鲜入味,滋味悠长,豆子,师父真是没有白疼你,难得你竟有如此的孝心,哦,对了,这是哪来的兔肉?”
黄豆子听到师父的一顿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道。
“我知道掌门师伯找过师父了,你碍于情面也不好当场拒绝,但弟子是晚辈,哪怕偶尔有些过失,被掌教师伯责罚也是应当的,就在田间地头下了几只套子,不想昨日去看的时候,正好有一只野兔被套中,当初弟子下那几个套子,我的初心是为了猎獾、猎野兔,更是为了保护庄稼而不得已为之,即便师伯知道了,我估计这事也怪不到师父的头上,你们就放心吃吧。”
西门不色放下汤匙,正色道。
“不错!你能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为师,我比吃了十只兔子简直还高兴,豆子,在这件事情上,不是为师护犊子,更不是为师吃人嘴短为你辩解,你自始至终都没做错什么,真要是你掌教师伯过问此事,师父也会跟他据理力争的,你师伯最是个讲理之人,这事你做得对,他不会怪你的。”
黄豆子闻言不由长舒了一口气,笑道。
“没事就好,当时,弟子还怕因为这只野兔给师父惹来麻烦,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吃这只野兔呢,可思来想去,弟子当年就是因为没吃的,差一点给饿死了,要不是师父救了我,估计我早就往生了,所以弟子就没舍得扔掉,拿回来做着吃了,如今有了师父的这番话,弟子也总算放心啦!”
听他这么说,西门不色正色道。
“豆子,你记住为师一句话,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民以食为天,在人命面前,多大的道理都没有命大,什么伯夷、叔齐义不食周粟,孔丘渴不饮盗泉之水,饥民不食嗟来之食,还有人不为五斗米而折腰,那都是些害人非浅的狗屁道理,听上去好像是堂皇正道,其实,不过是那些迂腐儒生为了沽名钓誉,骗人的把戏罢了,千万当不得真,你若是被那些东西给迷住了眼,可以说,你的道心等于毁去了大半。”
黄豆子躬身施礼道。
“多谢师父的教诲,弟子受教了,自当铭记于心。”
……
少年道人自小生长在荒蛮之地,跟着那些野兽学习了很多生存的本领,后来被詹风崖带到了白云观,所沾染到的内陆红尘俗事极少,自然也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假道学,他对师兄刚才的一番话,可谓是深以为然。
在蛮荒之地,在那样严苛恶劣的生存条件下,使得人们不得不崇尚武力。
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贵壮健,贱老弱。
这句话是内陆儒生对蛮荒人的描述,更有很多内陆人以此来嘲笑讥讽蛮荒人的愚昧与粗鄙,其实,这句话更是血淋淋的生活写照,这话说起来显得极其冷血、残酷,却是自古至今,人世间的凄惨真相,无论有些人承认与否,人类的生存之道,总是强悍者征服孱弱者。
蛮荒人以“苍狼白鹿”为图腾,人们以苍狼为战旗,还从野狼身上学习战术,军队也被称为狼军。
蛮荒军队的作战方式,便是来自于狼群的捕食策略,狼有狼首,群狼服从狼首的指挥,它们会看准时机捕获猎物,通过不断的袭扰来分散对手的注意力,然后集中力量进行围歼。
蛮荒战士个个骁勇善战,行动迅捷,常常在平原上将那些内陆军队打得一败涂地。
尤其是在丛林作战中,蛮荒战士极会隐蔽自己,他们会像狼群一样突然出现在敌人的面前,打得敌人措手不及,成为他们盘中的羔羊。
……
一砂锅兔肉很快就见底了,散落在地上的骨头,终于惹得老黑坐不住了,这时,它也不再装什么得道高狗了,摇着尾巴过来喀嗤喀嗤大嚼了起来。
黄豆子煮好了茶,递给他们一人一杯。
西门不色摸了一把老黑那身厚厚的皮毛,见它油润的毛下又长出了新的绒毛,显然是为过冬做好了准备。
西门不色缓缓喝下一口热茶,当下好不舒坦。
茶,是山里自采的野茶,水,是山间清澈的山泉,一茶入喉,百腻顿解,满口生香。
今日听到师兄对书道的很多见解,少年道人感觉获益匪浅,他在地上随手捡起了一段枯枝,打算在泥地上写字。
他双目微阖,轻吐出一口胸中的浊气,枯枝轻轻落在地上,意沉气海,心中胸臆荡然而出,枯枝随意而动。
大江奔流,手中的枯枝随之挥出,便是一横,大山巍峨,心中豪情万丈,一刀斩之,便是一竖,手腕轻轻一抖,如万军阵前取上将首级,便是一点,云雾翻涌,神龙见首不见尾,神出鬼没间一个摆尾,便是一撇,漫天大雪落地,老僧扫去石阶上的积雪,便是一捺。
顷刻间,泥地上竟然气机纵横,陡然生出一派凛冽的杀气。
少年道人的字,不同于那些工笔吏刀,于质朴笨拙中,自有一股放纵自如的清新之意,跃然地上,让人见了会忍不住拍案叫绝,倒是真的。
泥地里仅有两行,寥寥十四个字。
古瘦漓骊半无墨,
醉来信手两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