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名商周府在鹜城，其实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户。 周家发业于七十年前，周老爷的祖父叫周骁，耕农出身，早年在鹜城也就是养鸭种地，生活虽不拮据，但并非富足，勉强养家糊口。 周骁于而立之年遇贵，不知是得了谁的点拨，又从何处挖到了宝，犹如天降横财，他先是进鬼市变卖了一批玉器珍品，有了一大笔钱作底气之后，并没有像其他鹜城人一样，大规模养鸭种地，反而继续来往鬼市与民市，从中交易倒卖，只要是好物奇物，来者不拒。 《无界》设定中的鬼市，不似普通黑市，因阴阳无界有道互通的背景，鬼市交易往往与邪祟秽物有关，比普通黑市更深不可测，却也比普通鬼市能见得光，只因连不少修道者都需要入鬼市才能寻求到某些物什，正常街市万万求不到分毫。 总而言之，鬼市的存在，对道门而言，利大于弊，甚至不可或缺，朝廷便很难管控禁令。 就这样，周骁的身家越来越丰厚，神不知鬼不觉，短短十年，已然成为鹜城首富。 不知是赚得盆满钵满而功成身退，还是有其他原因，正是家产攀升首富这一年，其孙，也就是如今的周老爷出生时，周骁忽然金盆洗手，不再涉足鬼市，也不再从事倒卖行当，开始正经经营起商铺。 金银首饰、丝织纺品、酒楼客栈，只要是鹜城能发展的行当，周骁都着手筹办起来，独独养鸭种地，鹜城最为火热的营生，他如避蛇蝎。 周骁离世时，年六十，其子离世时，恰也六十。 虽说可能只是巧合，又奇的是，父子二人离世前皆身体康健无病，前一日还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一夜过去竟气息全无，猝然长逝，据说被发现时早就一命归西，大约断气于子夜。 “柳娘子，这边请，我家娘子已等候多时。” 周府奢红院落，碧瓦朱甍，飞檐斗拱犹如龙展凤跃，亭台楼榭宛若瑰丽玉宇，廊道冗长堪比大街宽市，当真雕梁画栋，荣华层叠，见之震撼。 柳晏走在前，江九野和江九烬随在后，三人亦步亦趋，跟着领路仆从去见周青黛。 两兄弟此前来周府与殷非有过一战，早就见识过家大业大的壮观，现下对一切视若无物，各怀心事地思索着正事，当然，他们即使没见过估计也不会多么惊讶。 不像柳晏，刘姥姥进大观园。 完全不同于不夜山的内敛沉着，庄严神圣，这周府，无处不体现着有钱，明明没有看见任何金银财宝，却好像随地都是。 住在这样的地方，柳晏甚至联想到，用牛奶沐浴的顶级奢侈生活…… 当然，这可能都是柳晏见识浅薄的懵懂认知，事实应该完全超出想象。 柳晏又惊又呆，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心底哀叹了一声这个世界多她一个有钱人行不行，然后强迫自己甩开这些乱七八糟不切实际的想法，继续琢磨起关于周家的故事。 巧合多了，必定不是巧合。 按时间推算，七十年前，周骁发家，死人沟坟墓被挖；周骁莫名其妙得到一批宝贝去鬼市买卖，棺材里也空荡荡；周骁寿终六十，其子也寿终六十，周骁无病无痛突然断气子夜，其子又是一模一样； 自死人沟坟墓被挖之后，鹜城经常有女子失踪，周老爷爱结交道师，深更半夜带人抓走冯家女儿；周青黛身上除了自身炁，还有另一股异样的炁…… 柳晏想着想着，心下一动，联系到江九烬江九野鹜城篇的同步阶段，赫连淮陆山雪秃木谷篇。 …… 秃木谷是个名副其实的荒地，方圆几里寸草不生，赫连淮和陆山雪途经那地儿，一开始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找不到，露宿野外整整两夜，才找到一家打猎为生的山户，独居半山腰。 那山户并不愿意收留二人，陆山雪没耐心又暴躁，还有骨气脾性，觉得大不了继续睡野外，绝对不热脸贴冷屁股，更不愿意寄人篱下，赫连淮却认为，自己皮糙肉厚糟蹋惯了没什么，委屈望舒岭千金不行，还是得争取争取。 赫连淮此人，大咧是大咧了点，蠢笨迟钝也有点儿，对身边人是真真实实从内到外的体贴温柔，且自有一番道理的倔强。 而且他呢，不像江氏两兄弟，嘴硬心软，好话不出口，坏话传千里，向来敞快直接的他，大多时候有什么说什么，坏话他不忌讳，好话他不吝啬，擅长抛开心扉三言两语，令人与他推心置腹。 于是，正是阳光明媚好年纪的热朗少年，一袭红衣盛日，笑得真诚灿烂，轻而易举得到了山户的信任。 原来山户也不是不近人情，只是苟延残喘生活，实在没心情接待陌生人，赫连淮热情询问，直言道修身份，表达自己说不定能帮到他。 谁知瞎猫撞着死耗子，山户遇到的事，还真的和邪祟有关。 说是多年以前，秃木谷还不叫秃木谷，是块肥沃繁荣的谷地，人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直到有一年大旱，焦石流金，人们死的死，跑的跑，村长无计可施数月，做一奇梦，说是山谷之顶，有一山神，只要供奉孝敬它，马上得雨，并且从此之后，山神会一直护佑谷地。 供奉神明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梦中告诉村长，必须以活人孝敬山神。 赫连淮一听到这，顿时不淡定了，“怎么可能？神仙吃香火，可不吃人，吃人的那叫邪祟！” 山户叹息连连，直点头。 根本没有什么山神，山顶是一大凶邪煞，可村里人哪知道，为了求雨，他们默契地选出一名孤女，说她无牵无挂，作为祭品再合适不过。 村长虽然于心不忍，为了全村也不得不做出决定，将那孤女送上山顶，孝敬山神。 幸的是，如梦中所示，供奉之后立马下了大雨，久旱逢甘霖，人们欢呼雀跃，齐齐磕头跪谢山神，并且，得到山神庇佑的他们，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不幸的是，山神虽然会一直护佑谷地，但也就需要继续供奉祭品，一旦他们停止供奉，大旱重临，蝉喘雷干。 陆山雪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皱眉问：“然后呢？你们不会就继续供奉它了吧？” 山户似乎也有些羞耻，垂头回答她，声音低弱，“是啊，很多人都认为，每年用一条命去换全村的富足生活，很值得……一开始，我也这样认为。” 然而，山神的胃口越来越大，渐渐不满足于一年一次的供奉，可村子里不讨喜的人、不受宠的女儿，慢慢全都被当成祭品送上山顶，山神不要老人，再要送，便是各家舍不得的子女。 直到这时候，村民才一个个反抗起来，他们拒绝继续供奉山神，有人提出离开山谷，举家搬迁，有人提出去道门求助，请走山神。 可惜，山神发现了人们的忤逆，没等人们付出行动，山神震怒，整个山谷的动植物，一夜之间，或死亡或枯朽，不少村民也患上疾病，命在旦夕，原本欣欣向荣的谷地，变成了一潭死水。 大多数人都死了，能活下来的能跑则跑，自那以后，这片谷地始终荒芜，俗称秃木谷。 陆山雪脸色越来越冷，仙美的明眸间浮出讥讽，轻哼一声道：“听起来，我倒觉得你们是自食恶果，人心不足蛇吞象，石头打自己身上知道疼了？” 赫连淮心里也闷，但现下不是指责谁对错的时候，不管怎么样，处理邪祟迫在眉睫，他想了想，先问：“大叔，你怎么没走呢？” 山户摇了摇头，面色沉苦，“我女儿，当年也被当成祭品送上去了，我这做爹的没用，保不住她，没脸走。” 赫连淮和陆山雪相视一眼，皆沉默了会儿。 赫连淮吸了口气，重新打起精神分析，“虽然炁强的邪祟是有影响周遭生灵的威力，但呼风唤雨未免有些夸张了，这个山神，到底能是个什么东西？” “邪祟吃人不稀奇，但按大叔所说，这邪祟不是简单的吃人，而是要他们供奉。”陆山雪说着，似是想到什么，神情愈发凝重，“如果是活人供奉，有可能是尸仙。” 赫连淮基础知识匮乏，更别提尸仙这种档次的存在，他茫然追问：“什么是尸仙？” 陆山雪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解释说：“尸仙，不是真的仙，某些炁很强的人死后，在魂魄离体之前，使用术法与祭品供奉尸体，借死人强大的炁给自己改运，为自己祈愿求福，被叫作供尸仙。” “得到供奉的尸体会得到一定程度的滋养，长此以往，尸体与魂魄没有分离，又没有下葬安息，会成为一种特别的邪祟，就叫做尸仙。” 陆山雪井井有条地分析着，最后判断道：“我想，这个山神应该是很早之前被人供奉过的尸仙，后来那人把它丢了，没有让它入土为安，魂魄被束在尸体里，不能化灵前往阴界，便成了邪祟。” …… 柳晏从剧情回忆中缓过神，下意识停步，回头看江九野。 江九野目光触及柳晏半吞半吐有话想说的模样，愣了下，稍走近一步，压低声问：“怎么了？” 柳晏犹豫了下，声音更低道：“江郎君，晚点儿我有点事跟你说，挺重要的。” “好。”江九野不疑有他，“我记住了。” 江九烬冷冷看着突然说悄悄话的二人，长剑抱在臂弯间，不爽地哼出气音，出声提醒：“你们两个，还是别让周娘子等急了吧。” 领路的仆从疑惑回头，正要询问怎么了，就听见柳晏有些生气地责骂：“无为，又没大没小！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今年不给你买新衣服了！你这家伙就是喜欢恃宠而骄！” 江九烬：“……” 哦对，他现在是随侍。 江九烬撇了下嘴，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头，“娘子莫气，绝没有下次了。” 柳晏转过头，留给江九烬一个傲娇圆润的后脑勺，“反正今年不给你买新衣服了。” 她顿了下，又哼声说：“都给你云仙哥哥买。” 闻言，江九野轻笑一声，“多谢娘子厚爱。” 江九烬：“？” 都演上瘾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