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女儿失踪那日是戌时之后匆匆出的门，彻夜未归，寻了好几天没有下落，冯家才断定是失踪，凶多吉少。 老冯身子不好，积劳成疾，一直靠药坊的疾医施方，终年以药酒小心养护着，那日老冯突感不适，冯小娘子忙打开药坛，奈何空空如也，情急之下，她顾不得天色已昏黄，本是各家各户即将闭门人定的时辰，急忙出门径直往药坊去。 谁想到，这一去，再无归期。 “冯小娘子失踪之后，冯家四处寻找问询，药坊街的人确实有不少见过她的，但都是她进药坊之前，她从药坊出来的时候，街坊大多准备安歇了，那个时辰，本来就很少有人留在外，可惜的是，更夫都没碰见她。” 江九烬说着自己打听到的消息，继续道：“药坊那边确认她平安离开了药坊，至于出药坊之后发生什么，没人知道，所以现下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她是从药坊出来之后，在回家途中才遇到意外。” 江九野沉默地思索了会儿，淡声道：“虽说可能性很小，但也不能轻易放过，即便是亥时，也可能有人逗留在外，只是冯家寻找时没有发现。” 药坊街在鹜城算是比较热闹的一条街，人食五谷会生百病，遑论《无界》的背景设定还有邪祟作乱，除了民间大夫、道门医师，朝廷也向下设有掌养万民之疾病的官医，穷困无以自疗者，皆於别坊，遣医救护。 看病难，因着朝廷药坊的建立，这条街自然而然笼络了一大批聚居百姓，不同于官府所在地周边的威严冷肃，人们很是安居乐业。 人越多，越有打探调查的价值，越可能残留关键的线索。 柳晏转头，目光快速扫过熙熙攘攘的摊贩与来往行人，认真忖量着江九野所说，亥时定昏人静，古代不似现代，晚上九点十点，除节日庆典或是奇特地市，正常城街早就偃旗息鼓。 类似冯家女儿这种为父求药的特殊情况之外，还有驱邪赶祟的修道者常在夜间行动，另外就是…… 柳晏想着，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巷口墙角，有个拢着破烂草席子在阳光下躺睡的乞丐。 对了，药坊街，乞丐也多。 朝廷药坊免费解决百姓之疾，乞丐当然也是百姓，且是最需要得到免费救助的人，趋利避害人之本性，他们没道理不聚集到药坊街。 所谓乞丐，生活没有着落，吃了上顿没下顿，衣衫褴褛，难以蔽体，专靠向人乞讨过活，往往能住个破庙桥洞都是大幸，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俯拾皆是。 而且乞丐彼此之间掌握的大小消息，恐怕连市井大娘们都甘拜下风，自叹不如。 要找可能看见点滴线索的人，乞丐岂不是绝佳选择？ “江郎君…” 柳晏迫不及待地要提醒江九野，目光从那名乞丐身上收回来时，却注意到相隔不过几步远，卖各式美扇的小摊前，几位花容月貌正是好年华的曼妙娘子，遮遮掩掩地瞧着自己这边。 她们低声互说悄悄话，模样精美俏丽的圆扇未能挡住颊边红晕，一眼望去个个娇艳欲滴，胜似美人画卷。 柳晏呆了呆，到嘴边的话囫囵一变，她伸出手扯着江九野的衣角，不禁轻声感叹：“哇，美女姐姐。” 本以为是有什么要事，已经稍稍偏下头侧耳倾听的江九野，闻言一顿，半晌没能接住她的话，似是困惑，他动了下眉，没去看她望的方向，只是专注地看向她，企图从她脸上找到答案。 看了一会儿，他淡然如水的眼底，闪过一言难尽的无可奈何。 很好，她还在花痴。 江九野有些好笑，没再管她，撑直身体继续听江九烬和卖饼大叔攀谈。 为了问清楚这条药坊街的日常情况，各家何时出摊何时收摊，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儿，江九烬已经买了五张比他脸还大的饼。 不过，身娇体贵难伺候的少爷，肯定是不会吃这些饼的。 乱花渐欲迷人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欣赏美人固然无错，可不能忘了正事，柳晏默默检讨了一下自己，抛开那些有的没的，重新叫江九野。 “江郎君，你看那边…” 柳晏下意识又扯了扯江九野宽大的衣袖，话没说完，被江九野略含戏谑的低声打断，“怎么？又看见美人了？” 柳晏愣了下，顿时羞赧地红了脸，有点磕巴地说：“不、不是、不是，我是说，看那个、乞丐。” 江九野轻轻挑眉，温眼带笑，“乞丐美人？” 柳晏：“……” 自知有错在先，被调侃她也不好意思计较，只气鼓鼓地哼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我是想说，乞丐也非常值得一问，他们晚上没地方住的话，岂不是睡大街，最有可能碰见什么。” 调侃归调侃，江九野没有不把柳晏的话当回事，早就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见是一名乞丐，不必柳晏多说，他瞬间领会柳晏的想法。 另一边，江九烬以五张饼的代价，成功与卖饼大叔交流结束，他捧着大饼直愁如何是好，直接丢了太浪费，让他吃他肯定是咽不进肚子的。 想了想，他决定揣回去给李大娘，就算李大娘不吃，也能给那些帮工吃，物尽其用。 江九烬张口要跟江九野说再去问下一个，没来得及说出声，一阵甜腻异常的香味扑面而来，伴着女子悦耳的柔声，“二位郎君？” 江九烬一抖，手里的大饼差点全部落地。 是柳晏刚才犯痴的几位美人，为首说话的女娘杏衣红裙，盈腰软骨，青丝盘发，佩玉簪华饰，模样端美又艳丽，举手投足尽显优雅，实是一眼难忘的佳人。 尤其是…… 身材极好。 柳晏瞄了一眼，心虚地收回视线。 好大。 “我瞧二位郎君气质不凡又面生，想必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宴请二位一品鹜城美食？” 杏衣女娘吐字温文尔雅，实在很难让人狠心拒绝，只不过…… 柳晏迷茫地眨眼，很想问，她是不是忽略了自己的存在？自己这么没存在感吗？ 而且…… 柳晏顺着杏衣女娘状似不经意实则多次有意瞥看的方向回头。 江九野身量颀长纤修，尽管腰间不束，衣带只松松掐出一圈若隐若现的弧，仍难掩窄腰犹细竹，环形玉珏莹莹服帖，惹人浮想联翩。 柳晏有点不高兴，她不高兴地挪动身体，严严实实挡在了江九野身前。 杏衣女娘稍愣了下，而后笑起来，“郎君的小侍女，倒是有趣。” 侍女？ 斑驳日光倾倒进江九野的淡金眼眸，天眼已开，无声无息闪过浅薄的赤色，他本要说的一番话，临时翻了回去，神情冷淡，清寒似雪，“她不是侍女。” 杏衣女娘又是一愣，她不是那些涉世未深的小丫头，早看出江九野不好接近，可能生性凉薄，拒人千里，之所以还敢过来碰灰，就是瞧见他刚才对身边侍女不算冷情，明是有温度的。 这样的人，若能接近，一旦对自己有了心，便是忠贞不二。 可，他身边这丫头不是侍女？ 她听得出来，他很是维护这丫头，很不满意她的判断。 难不成她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看得上眼的男子，被人捷足先登了？ 她维持住笑容，好声询问：“那不知这位小女娘，与二位郎君是何关系？” 江九烬不悦地蹙了蹙眉，不耐烦地反问：“我们什么关系，关你什么事？” 杏衣女娘面色不变，依旧得体笑着，“我是真心实意，想与二位郎君交个朋友。” 江九野天眼微敛，浅眸清润，仿佛有一抹极浅的笑，“我与家弟是老爷特意买下身契，命我们贴身保护小娘子，至死不休。” 江九烬震惊，“？” 柳晏呆滞，“？？？” 杏衣女娘难以置信，终于是维持不住端庄，脸色开始隐隐发青，“她竟然……是你们的……主子？” 江九野不露丝毫破绽地嗯了一声，神色如常，“若要宴请我们兄弟，怎么也得先宴请我家娘子，望女娘莫要令我二人陷于不忠不义不敬。” 柳晏很没骨气地红了脸。 《无界》背景中没有公子小姐的称呼，江九野说娘子，其实是小姐的意思，但是饱读古言绝美小说的柳晏听来，实在控制不住往那个方向想啊…… 我家娘子… 我家娘子…… 啊啊啊…… 柳晏捧着红彤彤的小脸，侧了个身。 杏衣女娘会误会她是侍女并不奇怪，毕竟她这些天一直穿着阿婆送的衣裳，和两兄弟在一块儿，怎么看都不是平起平坐的身份。 尤其是江九烬那一身奢华，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他是贵家少爷。 柳晏激动是激动，还没失去理智，江九野从来不做没意义的事儿，无缘无故给他和江九烬安排这样一个身份，还把她抬到高处，肯定是有理由的。 难不成这个杏衣女娘有什么古怪？他用天眼看见了？ 不管怎么样，柳晏决定配合江九野表演。 柳晏拿捏起自己正常的姿态，装腔作势千金小姐她是不会，但她在现实长大，可没有什么奴隶身份三六九等，顺其自然就是最好的，骗几个古代人不在话下。 “多谢姐姐宴请。”柳晏重新面向杏衣女娘，笑得伶俐，“姐姐想约什么时候？我一定带他们两兄弟去见姐姐。” 杏衣女娘狐疑地看了看柳晏，再看看两兄弟，不相信道：“我倒是头一回遇见，主子打扮如此随意，奴仆反而衣着不菲的。” 柳晏摆摆手，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人活在世，各有各的癖好，我就乐意宠爱我身边人，我看姐姐身上的香也很是特别呢，很少见人用如此甜腻的香，难道姐姐要跟所有人解释清楚自己的爱好？” 杏衣女娘表情一僵，很快恢复如常，“妹妹说的也是。” 她顿了下，一番沉思后忙道：“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晚宴，我在府上等你，如何？” 柳晏点头问：“不知姐姐是哪家贵女？” 杏衣女娘一笑，颇为自傲，“周府，周青黛。” 闻言，柳晏和江九烬都是一怔。 …… 周青黛款款离开之后，柳晏本来有很多话想要问问江九野，却注意到墙角乞丐站起身似乎要走了，她不敢耽搁，立刻从江九烬手里拿过五张饼，小跑去了乞丐那儿。 江九野闲庭信步跟在后。 江九烬更后，他走两步停一步，脑子里乱糟糟，有些理不清。 他忍不住问：“江云仙，那个周青黛，有什么问题？” “尸气。”江九野声音轻低，只江九烬可听，“她身上有一股隐隐约约的尸气，我望了她的炁，除自身炁外，她身上确实还有另一种炁。” 江九烬又问：“尸体的炁？” 江九野摇头，“像又不像，我还不能确定。” 江九烬沉默了会儿，回想江九野古怪的行为，揣测道：“你知道她是周府的？” “嗯。”江九野解释说：“她随身携带的香囊，和周老爷身上的一模一样。” 江九烬了然，“难怪呢，所以你是怕我们这样直接去周府会被周老爷认出，才想着借柳晏伪装？我说你忽然什么毛病呢，奇奇怪怪的。” 江九野看了眼正和乞丐聊得热火朝天的柳晏，没承认也没反驳，只说：“待会儿再去衣庄换一身衣服，周府的人应该认不出来我们。” 五张饼，江少爷唾手可得，不放在眼里，对乞丐而言，却是好几天的饱饭，敝帚千金。 五张饼，江少爷只会给你一个白眼，乞丐大哥却会跟你掏心掏肺，柳晏这样一想，心中连声叹息。 从乞丐大哥口中，柳晏得知，最近他们乞丐窝里出了个稀奇事，有个乞丐不知怎么发大财了，不知道是偷的还是盗的，捧着一大袋银子到处吃香喝辣，羡煞旁丐。 柳晏根据乞丐大哥所说，推测了一下时间线，发现发财乞丐正巧是冯家女儿失踪夜之后突然有钱的，而且在那之前，他就是常年窝在药坊街睡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