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炁其实有两个阶段，一是练，自无形化有形，二是炼，自有形化无形。 虽然已经能感知到自己的炁，柳晏若想真真切切瞧见它，目前还得借助外物帮衬。 柳晏对着练炁道笈研究了一遍又一遍，有七八成的把握判断，自己的炁属火，纵使远比不上赫连淮的火炁热烈，也攀得上那么一点儿亲戚关系。 所以，要想看见这火炁，就需要水。 柳晏顺着水流声来到溪边，摩拳擦掌一番，蹲下身探出双手，缓缓沉入边缘的浅水。 从山上来的溪流，又被头顶茂密的绿树遮盖着，想必没能被红日宠幸多少时日，此刻淹没至手腕，沁人心脾的凉。 柳晏记下了运炁的具体步骤，她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步一步对着做，静心、凝神、调息…… 慢慢的，慢慢的，她感知到那股属于她的炁的暖游走到十指之间，冷凉的溪水逐渐升温，隐约还有热气环绕，仿佛一泓温泉。 她惊喜地定睛查看，只见两只手正向外溢出微薄又显而易见的缃色雾气，那点儿浅淡的黄烟，宛若春阳的末留余晖，漂散后溶于无色清水，在水中轻轻荡起涟漪，转瞬即逝。 看见了，这就是她的炁。 原来她的炁是这样的？ 柳晏来不及欣喜，水面上冷不丁出现一抹不速之客，刺眼的腥红，从她手边漂过。 柳晏一怔，下意识顺着这抹红来的方向看。 起先还是单独一缕，而后是好几缕，像是红线红绳，再往上游看，竟然是一片、又一大片的红。 密密麻麻，蜿蜒流淌。 是…… 血！？ 柳晏登时头皮发麻，她慌乱收回手，一边甩干手一边跳身而起，顷刻间远离溪水数步。 动物血？还是人血？ 柳晏大脑空白了一下，立刻转动起来。 不，不管是不是动物血，这个量也足够吓死人了，她这么害怕，后背都凉了，绝对是一种冥冥之中的警告，提醒她有危险，而且这可是在危险难测的灵异世界，十有八九不是动物血。 生长于和平有法的社会，即使听过看过各种匪夷所思的恐怖命案，她见过最多的血也就是每个月来亲戚的时候，哪亲眼见识过这阵仗。 这是？ 有谁在水边杀人分尸吗？ 跑跑跑、快跑！ 柳晏顾不上三七二十一，撒开脚丫子原路往回跑，不带回一下头的。 犹豫半秒都是她对自己生命的不尊重！ …… 老树高头，林风诡止。 白衣悬立叶梢，长剑凌厉，肃杀下指，冷若秋霜的刃端抖落几滴血珠，尚未坠地便无影无踪。 三尺冰锋，可吹毛过百里。 谢萧垂眼俯视逃得慌不择路的小姑娘，似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满意的趣事，长眸一眯，嘴角晃起笑意，艳色如狐。 “巧了，竟然是你。” …… 逃出了树林，柳晏还是没有放下警惕，她拿出跑八百米的不要命劲头，继续狂奔。 进了城内街巷，马上要拐角去李家的路口，她猛地刹住腿。 不行，以防万一，先不回李家。 她得去人多的地方逛逛，混淆视听。 毕竟这个世界的坏家伙，都不是普通人…… 可能她已经被发现了，对方正偷偷看着她呢，就等时机一到，把她咔嚓，最好把她身边人一起干掉，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柳晏揣摩着坏蛋的思维逻辑，不禁打了个寒颤。 果然得加快速度练习道法，逃跑是本事，迎战更是本事。 打定主意后，柳晏立即转弯，大步走向鹜城最热闹的街市。 一方面，不论是在什么地方，坏人总是更倾向于暗中下手，大白天还人多的话，他们多少是会犹豫的。 另一方面，街上人多，可能会有像江九野他们一样，途径此处的道修，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他们的基本教养，真出事还能指望指望。 不过…… 原漫鹜城篇只讲了方府和南星的两件事，她遇到的这又是哪一茬啊？ 和李家一样，完全是她自己触发的空白部分吗？ 明明是手握剧本的穿越，怎么感觉她走得如此被动？ 可以说她唯一的金手指就是知道剧情了，要这样下去，她真的等同于无金手指，只会举步维艰。 柳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为今后的发展短暂担忧了一下。 仅仅一下。 早前她已经有一定心理准备，因为她要贴身跟着江九野，而江九野在原剧情里的戏份，空白到令人发指，现下提前适应一切未知的情况，兴许是好事。 柳晏重新提起精神，安慰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跨不过去的。 柳晏又拐了个弯，前面最后拐一个，就能到那条闹市了，她已经能听见喧哗的人声，熙熙攘攘。 顺道给李大娘买点好玩意儿回去，她想着，都是干娘了，还是要孝敬孝敬。 拐过最后一个弯—— 柳晏脚一落地，踩到一团柔软，惊得她忙弹回动作，差点叫出声。 与此同时，一道轻低的闷哼，从地上传来。 柳晏错愕低头，与少年四目相对。 那双在夜色中极亮的眼，在白日的暗影里依旧璀璨，勉强清俊的面容因为这双鹤立鸡群般的漂亮眼睛，平平无色。 柳晏诧异地认出少年，“你……余、余涯？” 少年好似愣了一下，而后展唇一笑，苍白虚弱的脸多了些色彩，“是我，你是那夜的姑娘？我记得你。” 柳晏没再应声，她往后又退了一步，拉开距离，仔细观察余涯。 伤口在腹部，那一片的衣衫已经全被鲜红的血浸透，瞧着可能是被刀剑刺伤了？ 不…… 这个出血量，不是刺伤这么简单，恐怕是被捅穿了。 什、什么情况啊！ 柳晏稳住心神，视线越过余涯，看了看闹市长街来往的百姓，停顿片刻，再转回来看看余涯。 很快，她有了选择。 余涯歪坐在地上，无力地靠着墙，静静等待着，眼底浮着尽在掌握的悠然自得。 但在他眼中分明温暖如春、心灵善纯的小姑娘在一番静默后，忽然三两步跑过自己，径直冲向街道。 没有丝毫犹豫。 余涯一愣，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 她没准备管他。 为什么？ 余涯抬眸，渐冷的目光直勾勾扫过去，“你不救我？” 柳晏心里一千个一万个“完蛋了”翻滚，压根不管余涯说了什么。 她不听！听不得一点！ 眼看着要冲过这条巷道的阴影，投入闹市一片光明的怀抱，一阵强硬的冷风好似从冰山高顶狠狠袭来，柳晏和冷风迎面相撞，毫无还手之力地跌摔回余涯身边。 咚的一声响。 五脏六腑都被震动，柳晏痛呼出声。 余涯笑了下，抬起一条腿的膝盖撑住手，除去面色依旧不好，忽然没了半点儿身受重伤的虚弱，姿态还挺怡然惬意。 他问，“为什么不救我？” 柳晏趴在地上，费了半天劲也撑不起来，她放弃挣扎，不耐地反问：“为什么不救，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哦？”余涯笑得更深，眼眸艳丽如花，“我只知道我快死了，你见死不救。” 他的声音里压出冷蛇般的凉意，“你明明有一颗善心，为何不能救我？” 柳晏狐疑地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打量余涯，尤其是他那双令人记忆深刻的眼睛，回想起在驿站时和他初次接触的场景。 …… “江郎君，你们先上楼吧，我有点事想做。” 江九烬一听柳晏这样说就不太耐烦，深更半夜的，她一个姑娘家单独留在外面，多不安全，真是不怕事。 但江九野闻言只是沉默地看了柳晏须臾，而后轻声叮嘱：“早点回屋，不要待太久，不要乱跑。” 柳晏笑着点头，“放心吧江郎君。” 目送江九野和江九烬先行上楼后，柳晏装模作样地坐在桌边喝了会儿水，等到跑堂少年没忙来忙去了，状似无意地靠过去。 跑堂少年注意到柳晏，以为她有什么需要，热情地问：“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柳晏笑嘻嘻地摇摇头，单纯无邪，“没有的，我就是头一回出远门，没见过世面，对什么都好奇，刚看见你在跟谁打招呼，是你的朋友吗？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呀？” 跑堂少年也笑弯了眼，“你说南星啊，确实算是我朋友。” 柳晏不解，“算是？” 跑堂少年点头，没头没尾地说：“姑娘，我叫余涯，余生的余，天涯的涯。” …… “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说，你对什么都好奇，看来，你对我说了谎。” 余涯情绪不明的声音打断了柳晏的思绪，她微皱眉头，“我没有说谎，什么时候该好奇，什么不该好奇，我是明白的。” 柳晏语气顿了下，忍不住反过去责问：“撒谎的是你才对，你到底是谁？” 余涯对上她认真倔强的双眼，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取悦到了他，弯起嘴角，笑得肩膀轻耸，“我是谁？只怕你并不愿意看到我的真面目。” 少年清懒的嗓音落地，随之而起的又是那样冰冷的寒风，恍若要将这样一个暖天生生撕裂。 这是他的炁？ 柳晏扛不住这样的压迫，缩头乌龟似的捂住脑袋，默默运自己的炁给自己供暖。 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等到寒风停歇，她恍惚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堪比朔月的雪白衣角，又盘旋着犹如恶鬼的黑烟纹路。 这是…… 这个是！？ 一瞬间，柳晏脑海中浮现出漫画中无数邪气森然的血腥画面，恐惧到体内血液开始颤抖。 完蛋。 这下是真的完蛋了。 谢萧。 谢泠善。 谢疯子！ 救命！！！ 她早该想到的，能通过炁直接判断一个人心境如何，普天之下，只有疯批天才谢泠善有这样强大的感知力。 还有一双格外璀璨的眼睛，那是谢泠善最令人着迷的外貌特点。 天杀的作者！ 余涯怎么能是谢萧假扮的啊！ 她一定是在做梦，谢萧不该出现在鹜城篇的。 柳晏猛地闭上双眼，重新趴下。 对，她在做梦，噩梦而已，醒了就好了。 谢萧：“？” 谢萧弯下腰，伸出手，抓住柳晏的后衣领，轻轻松松把她提了起来。 拎小猫似的。 柳晏感觉身体腾空，但绝不睁眼。 她能有几条命够看谢萧的啊！ 谢萧不懂她这是什么反应，挑眉轻笑，“怎么？不敢看我？” 柳晏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装傻充愣道：“一般说出别人不愿意见到自己真面目这种话的人，肯定本身是不太希望被人看到真面目的，我不能冒犯你。” 谢萧微眯了下眼，“自作聪明。” 人的求生欲总是强大的，柳晏发现自己居然慢慢镇定下来了，察觉到谢萧危险的情绪变化，她轻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 谢萧那张艳美凛然的脸近在咫尺，饶是知道谢萧此人如何疯狂变态，她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句，“哇，大哥，你长得真好看。” 比在漫画里看着还要好看，真不愧是美强惨反派的设定，柳晏如是想。 谢萧：“……？” 谢萧陡然之间，还真没能接住柳晏的话。 自己这身皮囊如何好，他不是不知道，但因着他割发断父母绝亲朋的做法，凡是见到他这头短发的人，无不是视他为另类，为怪物。 这姑娘…… 谢萧望进柳晏圆润的亮眼，知道她是真心实意的夸赞。 而且，她虽然害怕自己，却不嫌恶自己。 她只是非常单纯的，怕死。 谢萧沉默一二，乐笑了，“你…” 他话未脱口，脸色风云一变，乌云突盖。 柳晏被他比翻书还快数倍的翻脸吓得一个激灵，刹那间连自己死状如何凄惨都要想象到了。 但谢萧只是手一松，将柳晏往一旁狠狠一扔。 随即，寒风肆起，挡住一柄烈火缭绕的长剑。 柳晏摔得够呛，吃力望去，只需一眼便认出那是谁的剑。 小少爷来了！ 那江九野肯定也！ 下一秒，柳晏在周遭剧烈狰狞的寒风中被谁温柔抱起。 清绝的木香怀抱，将一切寒冷隔开。 她惊喜回头。 微透金色的淡眸，如天边日影。 柳晏脑子一热，脱口而唤：“江江！” 江九野微怔。 “……？” 都被那人吓结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