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堡子:第八章
上屋的地上一桌席,炕上一桌,亲戚们都围桌而坐,邱老大的二儿子和小儿子明娃和黑娃,禄子、禄有、苍娃几个娃子端碟子,端饭在人群里不停的穿梭着。院子里几个娃们摆了一桌子,今晚人少,明天正事上人多,桌子上摆上醋碗儿,和盐碟子,还有酱碗,一碟子酸白菜,一碟白里泛黄的白胖胖的黄豆芽,看着叫人眼馋,黄豆芽是二婆娘雷玉英生的,她是几个婆娘们里面生豆芽的高手。她生的豆芽子没有烂根,而且白白胖胖,每到过年的时候,她给老五、老四的婆娘帮着生豆芽,不过邱大妈也能生出又胖又白的嫩芽子。婆娘们手里捧着一碗碗又长又细的猪血面,长面的一面是白的一面是红的,饭上面漂着几丁点臊子和带绿葱花,软硬合适,面光滑有韧性,有弹性不折断,亲戚们都香喷喷的吃着猪血面,赞不绝口。在那个年代没有压面机,女人们只能靠一双手,把面揉的又光又滑,才能擀开,旧社会的谚语是“打倒的媳妇揉倒的面。”这个面下到锅里,不粘连,汤不糊,捞到碗里,汤是汤,面是面,汤面分明。面上浇上臊子汤撒上葱花是绝对的上等面,几个小娃娃说:“四妈,没筷子啦。”刘向兰笑着说:“哟,真的没筷子了,赶紧到南墙下剥几根高粱杆杆子来,让娃将就着吃。”常明跑到南墙下剥杆杆去了。晚饭吃完,天慢慢的暗下来,各屋里点上了准备好的煤油灯。深秋的季节早晚冷清,中午阳光光线充足,还是很温热的,婆娘们赶紧刷洗碗筷,还要准备第二天的饭菜。上屋里各路亲戚们有的坐在热炕上,有的坐在地下的板凳上,炕桌上放着一盘葵花籽,和两盒大前门纸烟。有的嘴里吊着多粗的旱烟棒子,有的嗑着葵花籽,邱老大的姑舅盘盘腿坐在热炕上,胳膊肘在大腿肘上,手里拿着旱烟锅子吸着烟,头上戴着一顶瓜皮帽子,说的最带劲。难得凑到一起,整个屋子烟雾贯满,他们互相间都是熟人,敞开心扉拉闲话,高谈阔论,无话不说,他们谈古论今,谈论农业社的新鲜事,时不时发出哈哈的大笑,响彻整个大院里。
今天的夜空没挂一点云朵,蓝茵茵的清澈如水,一轮明月高高挂起,银色的月光洒满整个大院,那微弱的煤油灯灯光,显得那样暗淡。第二天天还没亮,先是邱大妈的煤油灯点着了。然后邱老奶的、邱老四的、邱老三的、邱老二的,整个大院又是灯光闪烁。话声不断,亲戚们都起来洗刷完毕。刘向兰端来一碟菜,花卷馍馍和小馒头,上面点着红色小花,以表喜庆。上屋的门背后用土疙瘩泥的,粗糙简单的火炉。上面炖着茶水,亲戚们围着火炉,互相喝茶拉闲话。,邱大妈抓着一把大扫帚,借着月亮的光线,把院子里里外外扫了一遍,回到屋里洗脸。系上打了补丁的围裙,围裙虽然破旧,是用穿了旧衣服改成的围裙,洗的倒干净。她是心灵手巧,干净利索,会过光景的人。日子要精打细算,光景才能过到人前面。她经常是起鸡叫,睡半夜,年复一年。就是到老的时候没活干,任然没有改变起居时间。因为习惯了鸡叫头遍,她就起来,到外面解手,走动走动再睡到炕上。她是八十八岁过世的,娃多三儿三女,经常在煤油灯下缝缝补补到半夜。勤劳、善良的她前半辈子没睡过长夜觉,她的一双老茧子手,每到冬天,粗糙的手裂开一条条小口子,疼得叫唤,经常用棒棒油抹一抹。天已经大亮了,几个婆娘在厨房里、大院里有条有序的忙碌着,准备早上的臊子面。因为新人一到,客人们都要吃下马面,中午就坐席,院子里摆了几张桌子长凳子,是学校借来的。
今天,天气特别好,晴空万里,火红耀眼的太阳从东山山头冉冉升起,温热的太阳光洒向大地,天地是一片清亮。这时,邱家大院里是热闹非凡的景象,人们来的越来越多了,这一堆那一伙,人们都站在阳坡洼里晒太阳,拉闲话。等待吃早上的长面。禄子、禄有还有庄子上几个小伙子手里拿着长扁子大红鞭炮,从大门走出来。嘴里大声的说:“门打开,放炮了,新媳妇快来了。”小娃娃高兴的跳起来,蹦起来,嘴里大声的喊着:“看新媳妇了,新媳妇来了。”庄子上的婆娘穿的花花绿绿的,把邱家大院外围的水泄不通,都想要看上一眼,六娃媳妇长的什么模样。几个老汉们蹲在墙下圪𫭼里晒太阳,嘴里吊着旱烟锅子,“吧,吧”的抽着旱烟还说:“这邱家人丁兴旺,事情过的如何体面,如何红火,如何的好。”评论着。这时,大院里所有人都出来,站在大门外,准备迎接新人,路口也挤满了黑鸦鸦的人群,男女老少,目光都注视着村口。远处村口的公路上拐进来一群人,前面的自行车上捎的是新人,车子前面挂着红布和压马娃娃,后面跟着十几个娘家人,前面一个五六岁的压马儿子娃娃,后面捎的是新人。“点炮。”人群有人喊着。一阵噼噼啪啪鞭炮的声响,响彻云霄、震耳欲聋、炮烟四起、炮渣乱飞,溅满一地。孩子们吓得捂住耳朵跑远了。其他的娘家人都进了大院,所有人的目光放在新人身上,眼睛直溜溜的看着,私底下窃窃私语,仔细又挑剔的评论着,六娃媳妇身上的好与坏,人们都挤着看新媳妇,只见六娃媳妇坐在自行车的后面,头上顶着一片鲜亮的大红头巾,上身穿着一件深红的印花罩衣,罩衣下穿玫瑰红的绣花毛衣,下身穿一件深蓝色花大尼裤子,脚上穿一双枣红色的皮鞋,擦的油光闪亮,两条乌黑发亮的长辫子吊在胸前。秀秀一只手紧紧的拽住压马娃娃的后背衣裳,要压马钱。红纸包里包着一毛两毛的钱,一个小伙子给压马的娃娃兜里塞了一个红包,嘴里喊着:“够了没有,快下来。”那小娃小手抓住车子不放,小伙子又塞了两个红包,身边围着几个女人,大声的喊着:“够了够了,快下来吧。”六娃今天帅气的很,穿着一身蓝色制服,俊朗的脸上面带笑容站在秀秀更前,秀秀看着眼前如意郎君,羞的满脸通红,低着头扯着小孩的衣服。外面的人喊着让六娃把秀秀抱进大院,无奈之下六娃只好抱着秀秀进了大院。大院外,无比欢乐热闹的气氛,终于静下来了。走近院内,六娃抱着媳妇来到婚房前,还要新媳妇脚踢炕洞门,炕洞口是用红纸糊着,秀秀被一位婆娘领着炕洞门跟前,秀秀过去一脚踢破炕洞门,就进了婚房,坐在炕沿上,几个小伙子跟进来,有的拿着双喜烟,有的拿着大前门烟,和火柴,硬让秀秀给他们一个个点烟,耍笑新媳妇,小孩子们时不时地把门帘掀开,把头探进去看一下,笑着跑开了。笑声,划拳声响成一片,整个大院沉浸在欢乐的海洋里。下马面开始了,大院的桌子上摆放着菜碟子,一碟咸韭菜,一碟凉拌豆芽菜,醋碗油泼辣子碗一一摆上了桌子,几个小伙子双手肘着木盘子,在人群中小心的穿行,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长面,错落有致的摆上饭桌,小伙子们嘴里不停的吆喝着:“小心,油来了。”亲戚朋友娘家人先吃,其他人等着下一轮再吃。这时,大门外走进来十几位老师,邱老三赶紧笑脸迎上去,一一握手问好,然后安排入座,吃着说着笑着,个个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吃罢的人们悄悄撤离饭桌,没吃的继续入座,吃罢的人们来到外面的阳坡洼里晒太阳,东拉西扯拉闲话,等着中午坐席。下马面终于吃完毕,这时婆娘们最忙,赶紧收拾洗刷碗筷,准备中午饭菜。中午的菜主要由邱老四把持。邱老四不但农活干得好,杀猪宰羊样样来,苦活,累活都不怕,而且有一手好厨艺,捞油饼,擀长面,鸡汤面炒菜,样样做得好,庄子上谁家白事红事都请他去做饭,在弟兄们中他个子最小,肥肥胖胖的身体,长着一张憨厚老实的大盘脸,这时邱老四手提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正在大案板上剁肉哩,婆娘们各有分工,切菜的一伙,切肉片的一伙。中午是碗碗菜,碗底里放着萝卜丝子,和豆芽扁豆菜,上面放几片肉片子和几个排骨,这算是一碗菜,每人一碗不够了继续要,在这个年代里,很多人都吃的很多,这样的饭菜也算的上是好的饭食。这场婚礼算是很体面很分光了,婚礼有条有序的进行着,整个大院里的人很多,雀噪乱杂叫个不停,而且挤的水泄不通。这时大门外来了两个要着吃的叫花子。一老一少,南乡那边过来的,这年头其实讨吃喝的人很多,时不时门上来一两个,邱老大和邱大妈对这样的人特别热情,赶紧叫进来问长问短的,哪里来的?家里有什么人?让着喝上一碗热开水,端来一碗菜,上面放上几片肉,临走时还要装上几个馒头,邱老奶也很善待,从不嫌弃,热情款待。邱老奶还说:“谁家过红事白事,来个讨吃喝的人是好事,吉祥的征兆。”叫花子吃完饭,邱大妈好情好意的打发走了。中午开席了,大总管曹满仓站在上房的高台子上,用那苍老的粗嗓子大声的喊着:“开席了,亲戚,娘家人先入座。”人们开始争先恐后的纷纷入座,小伙子们又端起木盘子行动起来,禄有手里提着一块抹布,把各个桌子擦干净,每个桌子上都放着一瓶廉价酒和大前门烟,给每张桌子上上齐了碗碗菜,每人一碗,小伙子又端来两盘白面馍,一盘花卷和一盘小馒头,那白白的花卷馒头小巧玲珑,看着叫人眼馋流口水。这年头的人白面馍见得少,两口一个吃的津津有味,就这流油的菜和肉,吃的客人们满嘴流油,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和享受了,有些人过年都吃不上这么好的一顿饭菜,娘家人高兴的连连称赞,馍蒸的好,菜做的香,好厨艺。六娃和秀秀给每张桌子上的人敬酒磕头以表诚意,这婚事办的朴实无华,让亲戚朋友实实在在的吃好喝好,没有怨言。下午席坐完了,送走了娘家人,送娘家人的时候,秀秀还左一把右一把的抹眼泪。几个嫂子们都围上去说好话:“不哭了,不哭了,你看嫂子们这么多,多热闹,我们互相帮扶着把日子过好。”近处的亲戚几乎走完了,远处的今晚还留一夜,准备明天动身。晚上六娃的小窑里,灯火通明热闹无比,村里和六娃相好的小伙子,闹腾了半夜的婚房,才算罢休。夜半的时候,大院里总算安静下来,圆圆的月亮高高挂起,是那样的安详和宁静,深蓝的天空像一片没有边际的湖水,清澈而平静,那无数颗星星像点亮了,无数盏灯火,闪闪发光。劳累了几天的人们早已进入了梦乡,上房屋的房檐下吊着一个纸糊的红灯笼,里面的煤油灯还闪着,激动人心的婚礼就这样过去了。
转眼间已经进入了初冬季节,人们开始给田里浇冬水。刚浇过水的川地里,冻着一层薄薄的冰,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闪闪发光。一群没有上学的孩童,在川地的圪塄上,沟渠边快乐的玩耍,嬉闹。穿着对襟棉袄,有些娃娃的衣服前胸膛上的污垢,有指甲皮厚,撂倒地上能立起来,有些倒也干净。从衣服上可以看出,谁家大人是勤快还是懒惰,晶莹剔透的冰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折射过来的光让人刺眼,睁不开眼。娃娃们用一双双冻的发红的小手,小心的捧着一块一块亮晶晶的冰块往嘴里送,冰冷的浑身打颤,仍然还笑着咬着冰块,脸上冻的红扑扑的,你追我赶嘴里还“嗷嗷”的喊着,孩子们尽情的享受着,美丽的冰雪世界在这里展现。有些菜地还长着几朵小白菜,绿意盎然,给荒凉的川地里增添了一丝生机,邱老四组织着生产队的一群男人,手里握着铁锨,给每块地里打冬水,往地里走的路两边,全种的是白杨树,高大挺拔,像一排排威武的战士,整齐的排着长长的队伍随时出发,大渠两边错纵有致的种着,两排老榆树、老柳树,树冠粗大,这排老树有些年龄了,听老人们说是清朝年代栽的树,把七八米宽的大渠,遮的严严实实。每到夏天,枝叶繁茂的时候,郁郁葱葱的枝叶遮天蔽日,是一道美丽的天然的,风景线,人们活干乏了,坐在大树下休息拉拉闲话,为劳苦的人们搭起一把免费的大伞。一群一群的麻雀,忽上忽下的到处乱飞着觅食,现在川里也没吃的东西,可能是在找草籽。三三两两的婆娘娃娃,手里提着布口袋,有的背着背篼,在川里捡柴火,地里挖出来的包谷根子,还有枯枝烂叶,拉回家做饭烧炕,漫长而寒冷的冬天,人们特别的难熬。每天农业社的饲养员,吆喝着一群牲口,驴、马、骡子、牛到河里饮水,不管是农民的还是庄户的孩子,赶紧背着粪背篼,跟在牲口后面,抢着拾粪,把粪拾回家晒干烧炕用,有些困难的家里,娃娃大人一炕挤。这个年月里,谁路上碰见柴火棍,都要拾回家。邱老二每天放羊出山,首先要背上粪背篼,把羊拉下的羊粪拾起来,背回家烧热炕,邱二妈的热炕最热,每到冬天,邱二妈共有两孔窑,一孔是是旧窑,里面做饭住人,另一孔是新窑,里面光住人。两孔窑里都有热炕,邱老奶经常坐在邱二妈的热炕上过冬。人们一有时间漫山漫洼找柴火,挖草粑子,勤劳的人窑洞暖烘烘的。外面天寒地冻,寒风怒吼,屋里很温暖。懒惰的人屋里,冰锅冷灶的,炕也不热,不管多么难只要你勤快,不怕苦,善于劳动,总会有温暖向你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