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农历的九月初四。邱老奶盘腿坐在热炕上。腿上盖着旧的花布被子，心里盘算怎样给六娃娶媳妇，日子看到在九月初八哩，日子快的很，转眼间到了。她把几个儿子都叫来商量着怎样给六娃娶媳妇。邱老奶心想九月里，天气也好，不算冷，而且庄稼地都收光了，没啥农活了。也是一年中，人们最消闲的时候，这个时候过事，人们也不紧张，不忙乎。日子定在这个时候，正好合适不过了，九月这些天，阴雨连绵，天气逐渐变冷，这是一年中雨最多的时候，这时候庄稼不需要雨，但是雨就下个不停，庄稼人埋怨老天爷，有时候一连下七八天，不尽人意。秋风裹着细雨时而密，时而疏下个不停，下得人们心烦慌乱的。山野又晒了几个月的植被又绿起来了，小路上院子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水坑，雨一停太阳出来，在阳光的照射下满院子亮晶晶的水坑，就像无数片大大小小的镜子，闪闪发光，孩子们都纷纷跑出来和泥巴。远处的山野，近处的村落，都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是那样的清爽而静雅，秋雨给庄稼人造成一种烦闷的心情。乡村的小路上有几人踏着泥水，在雨中小心的前行，多数庄稼人都躲在热炕上大睡，劳累一年的人，这时候才能躺在热炕上享受着温暖而舒适的生活，让一年的乏气全部散去。女人们三个两个的坐在炕上拉鞋底子、补破烂衣服、还有捻麻绳的、捻毛线的、缀补破鞋的，女人们的手再也闲不下，做各种手工活。邱家大院也一样，被秋雨笼罩着，灰蒙蒙的一片，细雨如丝连绵不断，邱老奶的上房屋里，弟兄们坐在一起商量着给邱娃娶媳妇，邱老奶稳如泰山的坐在炕头上面带祥和，腿上裹着大红被子，手里端着泡好的酽茶，喝上几嘴，放在窗沿边上，眼睛看着，耳朵细细的听着，一言不发，几个儿子怎样商量着给六娃娶媳妇。邱老大坐在炕上，窗子跟前背靠着墙，双手抱着双腿蹲坐着，六娃在炕𫭼里身上盖着被子，邱老三坐在后面桌子跟前的靠背椅子上，邱老二两腿吊着坐在炕沿边上，老五老四坐在地上的小木凳上，邱老大说：“咱妈已经老了不管事，所以我做主把老六媳妇娶上，听说六娃媳妇的娘家彩礼要的少，遇上这门亲事我们就轻松多了，我们弟兄多尽量把事情办的体面些，最后算总账，现在我们每人都掏些，谁现在困难最大说出来，我们再想办法，没钱了大家一起凑。”邱老二忧愁的抽着旱烟，脸上有些难为情的说：“大哥，我家里没钱也没粮，自己家里的那点存粮，两个大人三个娃，等不到明年粮食下来，还得趁早借些吃。”邱老大随和的说：“反正结婚少说也得三四百元，数字不算少，给两个新人扯衣服，买被褥洗脸盆子，杂七杂八的，还有给亲戚答应下来的嫁妆箱子，准备过事的烟酒饭食，一并算下来得二三百元，肉咱们不买，把自家的猪杀掉。再说老二家里困难，先把老二搁下不算，在谁有困难说出来。”其他弟兄静静的坐着，一声不吭。邱老四站起来说：“大哥你说每人能摊多少钱，我们没意见。”邱老五也随口说：“哪怕借钱，我们也要把事情办的有声响，不让旁人看笑话，大哥你就平摊吧，我们愿意出。”邱老大笑呵呵的说：“你们每人拿上五十元吧，最后不够我填上，至于粮食我家还够吃，装上一袋麦子磨面去，我还知道老五家里粮食少，老五就不出粮了，你们在有没有意见，提出来咱们商量着来。”弟兄们哑口无言，低头默认。邱老大又说：“咱要把远近的亲戚请一下，还有本庄子上的人通知到，这些事由老四去办最为妥当，老三教书没时间，其他的磨面蒸馍擀长面的事，就让几个婆娘们去做，提前做准备，六娃你们两个先到集市上把嫁妆箱子买来，唉，零七八碎的事很多，要的撒乘早做准备，还有六娃哪天天气晴，逢集了你把媳妇约上，自己选着买衣服去，爱什么样式自己选，买什么东西都要把账记下，钱不能乱花，我们家里都困难，你们都心里清楚，在没有其他的事，补充一下？如果没有，我们就散了吧。”弟兄们互相看了一下，说没有，邱老大又说：“如果没事了，你们就回吧。”外面的雨还下着不停，房檐的滴水不断线的往下流，大院里到处是涓涓的流水声，满院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水坑。邱老大的院子里传来几个婆娘们的说笑声，在雨中听起来格外的清脆而响亮。邱大妈正和几个弟媳坐在厨房热炕上做着各自的手工活，邱大妈抱了一捆麻杆子，放在地上，坐在小板凳上剥麻捻子，麻捻子搓成麻绳子，可以拉鞋底子，用处可多了。程玉美、刘向兰、高香香还有邱二妈几个妯娌们，坐在邱大妈的热炕上拉鞋底子的，做鞋帮子的、用羊毛捻线的、补破衣服的。邱大妈炕上铺着一张旧席子，席子是用来隔土的，席子上铺着一张旧旧的羊毛毡，毡上还铺着布单子，布单子布满了补丁，那时人穷的找一片布单子的布都没有，人们真的很穷。每当老天爷下雨时，或者闲暇时她们妯娌们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干着手头活，说着心里话，敞开心扉无话不说，她说一句笑话，你丢下一句笑话，几个婆娘们哈哈的抱腹大笑，笑的前仰后倒真是其乐融融。快中午的时候了，邱大妈把地下的活收拾干净，对着炕上的弟媳们说：“你们几个坐着，我给咱撒一锅包谷面馓饭吃。”刘向兰说：“大嫂子，我的你不要做了，我回去还给咱妈和几个男人做饭去。”说着溜下炕去，顶着雨水出了大院。程玉美说：“大嫂子的张口馓饭好吃的很，今天多吃些。”每年秋后，邱大妈家里的菜还算不缺，什么绿萝卜、红萝卜、大白菜、还有卷了样的小茄子辣子，都是邱老大在林场种的菜，拿来家里吃。每年立冬前，邱大妈总要在墙圪𫭼里挖一个一米深的土坑，然后把萝卜埋起来，上面盖上一层厚厚的土，啥时候想吃挖出来一些包饺子蒸包子，都很好。邱大妈首先炒了一碟茄辣子，拌了一碟苦苣酸菜，擦了一些绿萝卜丝子拌了一碟，用油炸了一碗红辣面子，邱大妈做了半辈子的饭，动作麻利干净，地下的风箱咣当咣当的响个不停，邱大妈锅里撂下半碗切好的洋芋蛋蛋，然后等锅里的水开了，把洋芋煮透煮烂，然后撒上一半白面，一半包谷面，撒的稀稀的，软硬刚好。邱老奶经常夸她厨艺好，她做饭细心而且手快，就一会功夫，香喷喷的热气腾腾的撒饭做好了，首先给上窑里邱老大和娃娃们端了一桌子，然后给厨房的炕上放上炕桌子，摆上做好的饭和菜，邱大妈又说：“这筷子不够，你们先等一等，我到院子里剥几根高粱杆杆子去。”邱大妈冒着雨，跑到大院南墙下立的高粱秆子，取了几根把皮剥了，一节一节的很匀称，上面细下面粗，把上面细的一节节折下来，很光滑当筷子用。弟媳们吃的嘴里，甜在心里。高香香说：“咱们没少吃大嫂子的饭，也没有少沾大嫂子的光。”邱大妈笑着说：“有了吃不穷，打散不倒一世穷，有我们吃的，你们也不会饿肚子的。”邱二妈说：“下次，下雨天到我们家坐，我给大家做荞面七花面，特别好吃，给大家献一手。”程玉美说：“二嫂子的七花面，擀的特别劲道，下次到你们家可要算数。”邱大妈端起一碗热腾腾的馓饭，上面拨上各样菜，一口馓饭一口菜吃的津津有味，汗流满面时不时用汗巾擦一擦。妯娌们笑着吃着说着，满屋里都是欢乐和愉悦的笑声，邱大妈又说：“六娃娶媳妇的日子马上到了，你们几个赶紧做准备，如果明天天气晴了，向兰和香香把面磨了，家里该洗的掏腾着洗干净，把婚房布置好，新被子褥子床单枕头枕巾都铺好，还有小窑里的炕墙，用报纸糊了，打扫干净，让唤白和常有两个娃去糊墙找些画报什么的，把墙贴的花花的，结婚是人一辈子的大事，只有一次喜庆些，窗子要糊上白纸，亮堂些，门帘子贴上喜子，咱们亲戚们多，想想看，妈的娘家人，大大的娘家人，都是娘舅亲，又是上亲，还得人去请，还有你们各自的娘家人，唉亲戚多的数不过来，还有她几个爸的相好的人，我算了一下人很多，她三爸是教师，学校里老师还来几个，多余叫几个邻居家婆娘来帮忙，光长面得擀两天，现在天气凉了能放住，没有苍蝇，日子又短了，明儿天气一晴，我们几个女人赶紧做准备，时间不等人呀，还有妈的上屋房屋里也得清扫一遍，窗户纸也得用白纸重糊一遍，还得贴上红色的窗花，显得更加喜庆，不能让亲戚们看笑话，让我们脸上也有光，能做好的尽量往好里做，咱们是大家庭，人们出去了说闲话哩，我和你大哥这几天夜里总是合不上眼，愁的睡不着觉，精打细算的把事情过好。”高香香说：“大嫂子和大哥操的心比我们多，太难为你了，我们给你打下手，哎呀，我一想都头疼，大嫂子你安排吧，我们去做就行了。”邱二妈和程玉美说：“大嫂子我们过事上又不懂，你是看着把我们一个个娶进来的，咱们家但凡有个大事小事都是您操办的，我们放心，你做事细心周全。”邱大妈听着心里温暖了许多，弟媳们对她的理解和信任，让他顿时心情畅快，宽慰了很多，融入了这个大家庭，每个人都有亲情的亲切感，荣誉感和自豪感，大家听着她的指教，都是心里满满的开心和感激。下雨天时间过得很快，一会又到做晚饭的时候了，婆娘们都收拾完手上的活，各自回了家做夜饭去了。 第二天，天气特别晴朗，蔚蓝的天空不挂一点云丝，浩瀚无边，真是天高云淡的好天气。秋风一过，再过寒露、霜降、立冬几个节令，天气渐渐的变冷，村庄和川道里又变成另一个世界。庄家早已收割完毕，茫茫大野里，草木枯谢山寒水瘦，绿树成荫酷热难耐的夏天，和五彩缤纷秋天的景象早已过去了，荒凉的大地里只撂下寂静和孤单。流逝的岁月快的让人防不胜防，天色微明，邱大妈和往常一样，悄悄的把上窑的门打开，把尿盆倒到西面大墙下的粪土上，然后拿了一把大扫帚，把里里外外的院落扫干净，走进厨房。邱大妈干起活来总是有条有序，麻利稳当，一会的功夫烙了一摞子热气腾腾的软面饼子，锅里打了几个清水鸡蛋，然后站在院子里喊着：“吃饭了。”自己却找了一个麻绳口袋，在自家的粮仓里装了一袋麦子，用架子车推着送到大院里。这时的大院里，刘向兰正给上屋里端早饭。邱大妈的小脚慢慢的踏上上屋的台子，上屋的台子特别的高，总有一米多高，邱大妈走进去，邱老四、六娃们正准备吃饭，邱老奶盘盘腿坐在热炕上，手里端着一杯酽茶，炕桌上整齐的摆放着，一碟软软的白面馍馍和二个米面碗坨子，两碟小菜。邱老奶看着邱大妈进来，两兄弟赶紧让座，邱老奶说：“大婆娘，坐下吃馍，六娃给你大嫂子倒上一杯茶。”邱大妈赶紧推辞说：“妈，我吃过了，你们吃。我把一袋麦子推过来了，今儿让高香香和向兰去磨面去，六娃今儿逢集，你把给该买的东西全买好，该准备的早些准备，他四爸给请的亲戚朋友赶快请，不要等，把你大哥的自行车骑上，今晚发面，明儿女人蒸馍，男人杀猪，秋风一过天气猛凉了，日子短了抓紧些，得赶快准备过事情。”邱老奶对邱老大两口子办事特别放心，一点也没嫌弃过。邱大妈说：“今儿把六娃媳妇那孔小窑腾出来，打扫干净，叫唤林和常明把窑里的炕墙用报纸糊一下，把炕要提前烧热，不是新人来了冷哩。”邱老奶很高兴的答应了。六娃这几天心里也特别高兴，马上要当新郎了，赶紧收拾了一下，准备赶集对邱大妈说：“大嫂子你要什么东西，我要记在纸条上不然会忘记的。”高香香和刘向兰推着三袋麦子出了门，老四推着自行车出了门，六娃手里提这一个布袋子，兜里小心的揣着一百多块钱，到集市上买些烟酒，灶上用的调料、红纸，零七八碎的东西，临出门时兜里装了几把麻子，嘴里磕着心也不急，去集市如果步行的话，一来回至少得一天。家里其他人各有分工各干各的去了，邱大妈在锅里打了一碗浆糊，找来几张旧报纸和几张麻纸，叫常明和唤林来糊墙，两个十五六岁的娃，能为六爸婚事干点活也特别高兴。邱大妈把小窑里打扫干净，炕洞里捣了一小背篼柴火，把火点着，地上撒上水，湿湿的烟气也少了，看炕缝里有没有冒烟，把冒烟的地方用泥糊一下，防止冒烟呛人。两个娃找来来几张花花绿绿的画报贴在墙上，整个人窑里顿时看起来特别的焕然一新，土炕上也糊上了一层报纸，然后上面铺了一张搁土的旧席子，又铺上了一张红绒线单子，这是前几日，刘向兰到集市上新买来的，邱大妈抱来两床新被子和新褥子叠的整整齐齐放在炕后面，用一片红纱巾苫上。窗户纸用白纸糊上，这时太阳光射进来，亮亮堂堂的充满了甜蜜和幸福的气息，就这样简单而温馨的婚房准备好了，在那个年代，人们有这样的婚房也算是不错了。两个娃站在门上笑着说：“老妈，我六爸今晚就可以睡在这新婚房享受了。”邱大妈说：“我的两个娃把活干的很细致，这炕今天晚上肯定热，咱把门关好，回吧。”婚房收拾完已经三四点了，刘向兰和高香香磨的面也拿回来了，刘向兰说：“哎呀，磨面的人很多，排不上队，等了一阵才排上队。”邱大妈迈着一双小脚在大院里跑出跑进，累的够呛，她对刚进门的向兰说：“现在咱们做着吃饭，吃罢了就发面，把程玉美和二婆娘雷玉英喊来和面。”邱大妈是个贤良之人，做起活来不分你我，心急手快对弟媳一视同仁，从不得罪人。 九月初六这天，几个婆娘整整蒸了一天的花卷馒头，女人们少还到庄子上叫来了几个外姓的婆娘来帮忙。九月初七一大早，邱老四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子，换了一身脏衣服，院子里的土灶上单着一口大锅，锅里的水沸腾着，看来邱老二也起得很早，水都烧开了准备烫猪，刘向兰端着一个擦的黑油油的瓷盆，放在地上准备接猪血。过了一阵子，大院南墙下的传来刺耳的猪叫声，吓得院子里的几个小娃们像追打的兔子一样，到处乱窜。几个大男人把猪抬进院子里准备好的尺八缸里，然后把沸腾的烫水倒进去，翻转了几下，又把烫好的猪抬出来，地上提前准备好一块木门板，把猪抬到门板上。几个男人围着猪棕猪毛，邱老四把猪棕捆成一小把一小把的晾干，以后门上来“胡浪子”用猪毛猪棕换个针呀线呀的，婆娘们用的小东西。刘向兰把猪血用一张报纸苫着，端着厨房里，几个婆娘们忙着擀长面明儿早上客人们来了，主要吃的是长面，用猪血和面首先擀上一片白面，在擀上一片血面，白面擀的大，血面擀的小些，把血面放在白面上面继续擀，擀的薄厚差不多，再切成长面，一把子一把子整齐的放在簸箕里，撒上包谷面，以防粘连。今晚上的饭就是猪血长面，这个大家庭里的人所有提前到来的亲戚朋友，邱老大的堂弟兄们，还有邱老奶的娘家人也来了，所以今晚的亲戚多，难免有些纷乱。但对于当时婚礼虽说简单，但对于当时的的人来说这个婚礼还算是很体面很富有的，在这个村子上邱家大堡子里充满着笑语喧哗热闹的气氛，快乐调皮的娃娃们，在大院里你追我赶，到处乱跑像过年一样高兴快乐。大堡子所有的门梆子上，贴上了大红纸写的对联，红色的对联显得格外的醒目，喜气洋洋。对联上面写着各种祝福词，什么家和万事兴，什么万事大吉、岁岁平安、福星高照之类的词，都是邱老三写的，他练的一手好的毛笔字，在这道川里响有名气，看见了的人都说写得好，红纸剪的大红喜字更映入眼帘，贴联结彩是增添喜庆，美好的的氛围，邱老三在这道川里，谁家白事红事都请他，白事写悼词，红事上写喜联，还有给去世的人画棺材，这些他都是行家。大总管请来的是农业社的大队长曹满仓，他两手插在腰里站在上房台子上大声的喊着：“开饭了，入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