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用刀具切开烤鸡呀？”男孩拽了下他头顶的裘皮帽，露出一片白净、方正的额头。“我娘亲说，用刀具会伤到自己。咦！你不怕伤到嘴巴吗？” 秦曲用匕首插起半块鸡胸，放到嘴边咀嚼。 “不会的。”他像是在打发时间似的回道，“刀子不会伤到嘴巴。只有粗心的人才会伤到嘴巴。” 男孩似懂非懂地张大嘴巴，露出门户洞开的乳牙。 “你很壮实！但没有我爹壮实。他能一斧子劈开大木桩！” 男孩依然喋喋不休，不过秦曲已不再打算回应。 秦曲将匕首收入鞘中，用筷子夹取被切碎成块的鸡肉。他左臂按在木桌边缘，端坐在长条木凳上，转头瞥了眼食肆门口。 门边，橘黄光芒照射的地方，此时正站着两个人。桑在和一位脸型方正、块头不小的中年男人交谈，男人的眼眶微红、情绪激动，不断起伏的胸口说明他在克制着悲伤的情绪。桑心平气和地说着什么，最后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男人用通红的双眼盯着桑，转身走进食肆内的过道。“毕机！过来，过来小子。麻烦让一让。来吧，我们回家…” 秦曲瞥了眼被大人牵走的男孩，随后将目光放到双手环抱，站在门边默默看着这一幕的桑身上。 “显然，我的雇主对他兄弟的死很伤心。”桑将腿缓缓伸入桌子与长条凳之间，坐下。“他慷慨的给了我一顿饭钱，但并不想支付一开始承诺的报酬——因为只有他的兄弟活着他才能给钱。” 桑注视着桌面，他松开紧握着的右手，几枚铜文随之稀里哗啦地落到木桌上。 “人们总是情绪化的，”秦曲将两枚银贯添入那几枚铜文中，平静说道，“各种各样的情绪总是影响我们，而我们也很容易受情绪影响。这是人没有办法控制的事情。” “有趣的说辞。这又是你顿悟出的理论？” “没错。” 片刻后，跑堂侍者端过来一桶煮的通红的海虾、炸鳗鱼块、一盆像是鱼酱之类的东西和两碗腌菜海鲜汤。 “这里，接着。”秦曲递给桑一块鸡腿，咔嚓嚼碎嘴里的炸鳗鱼块，“和我说说你那雇主的倒霉兄弟。他被他的仇人杀了？还是小便时被林地矮妖咬断了根部？” 桑眨了眨眼，小幅度地“噗呲”笑出声。“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啊…麻烦能把那份，呃，海鲜汤递给我吗…谢谢。咳咳。其实事情并不复杂。” 食肆里很热。秦曲扒开衣领，松了松腰带，将左手的袖子撸起。 “所以是怎么个情况？”他挖了一勺鱼酱，搅拌进腌菜海鲜汤中。 “他被一棵折断的榛树给击中了头部，”桑接着说道，“当场晕倒了。倒霉的是，他正好晕倒在一片被水淹了的树林里。你清楚结果的，他没能挺过去。” “噗！倒霉…”秦曲转头看向桑，“不过我看我们两个的运气也没好到哪去。接下来咱俩恐怕要在绍连多待几天了。原因是前面的驿道也被水淹了，暂时还行不通。但是不用担心，因为我已经找好了住处。” “这下就有意思了…”桑轻咬一口鸡腿，“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告诉你。很重要，不过等到我们先吃饱再说吧。” “同意。” 一位背着稻草铺盖的农夫从过道间经过，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只黑嘴巴、脏兮兮的卷尾狗子。食肆的掌柜站在厨房帘布后面，他对厨师的责骂声在这吵吵闹闹的房屋内部显得极为引人注目，只是他过于喧嚣，丝毫没注意到有人从柜台边上偷走了一坛酒水。 “有点咸…”秦曲将最后一口腌菜海鲜汤喝入肚里。他看了眼挤在半张桌子上的虾壳，把剩下的炸鳗鱼块塞入嘴中。 桑的胸前轻轻颤了几下，显然是打了几个嗝。他的碗里光溜溜的，此时正收拾着饭桌上的残余。 秦曲轻轻舒了口气。“怎么样？饱了？” “嗯。”桑将手拄在桌上，点点头道。 “那我们谈谈吧，”秦曲说着，拿起筷子把玩，“是什么重要的事？” “我其实也不太明白。”桑神色一凝地接着说道，“我在正午过后见到有人在寻找你，而且他还知道你的名字…” “红木袖手的人？” “不，”桑肯定道，“不是。他身上没有难闻的红松树脂味。找你那人像个流浪汉，头发灰白、衣服破烂。他在市集上徘徊了一阵儿，后来我跟着他去了东北海岸…等到了那里我发现我跟丢了他。” “一个找我的流浪汉…”秦曲扶了下额头，“我不了解，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桑没有言语。 “他会不会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 “我不清楚。但我有不太好的预感。” 秦曲扫视了一圈食肆内的人们，最后看到正对他这张桌子的过道上，坐立着一只黑嘴巴、脏兮兮的卷尾狗子。他把桌上的碎鸡骨扔到了地下，为的是避开卷毛狗闪闪发光的棕眼睛。 “我需要洗个澡。”秦曲站起身，心里受到桑话语的影响，有些忐忑不安。“我只要加倍谨慎就不会有事。当然，也可能需要你的帮助。来吧，我先带你去可以休息的地方。” …… 那古老声音所述说的可能性之海正在他的脑海中苏醒。 秦曲轻轻吐了口气。他缓缓踱步到能被月华照耀的地方。一个小水坑，他心想。对，站在水面上，然后让我看看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很好奇，也很恐慌，但他还是蹲在水坑上，于不安中闭上了眼睛。毫无疑问，他再次看到了一片深蓝浅蓝似梦幻似真实的星空——但这次没有海洋。 星空依然被火红、浅蓝杂糅的星云所遮掩，而地面上的景色与现实则毫无差别。红黄相间的火炬依然在门庭摇曳，窗棂处的影子被烛火照耀得若隐若现，鸦鸣似乎被隔绝至千里之外。此处一片寂静无声。 秦曲抬头仰望着星空——但也有可能是倒映在水面中的幻影。 我的眼睛…他想要呐喊，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这一刻，那处小水坑铺展成了汪洋大海，使他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异变：眼眶周边不断闪着幽静骇人的点点微光，恍若萤火虫般环绕、消失。一对眼睛内的灰色瞳孔变成了两个深蓝近紫的瞳孔，深紫互相交叠在一起，不时迸现出神秘莫测的光圈和花纹。 经过上一次黄金巨龙的回应后，此时的秦曲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很快就从惊讶中缓和了出来。比起惊慌失措所带来的未知的恐惧，此时他更想知道这交叠在一起的瞳孔和存在于他脑海中的可能性之海到底代表着什么，以及是否会为他带来危险。 我需要更多的了解，秦曲心想，这很奇特…但我不知道奇特在哪…可能性之海到底是什么… 伴随着逐渐根植于内心的疑问，他再次闭上了眼睛。等到他睁开眼时，明亮的星云早已消失不见，他的瞳孔重新回到了以前的灰色，小水坑中倒映的自己不再拥有特殊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