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性之海:第三十章 市集
秦曲单手叉腰,心情极好地站到一处鱼贩的凉棚旁。此时的太阳高悬天际,市集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凉飕飕的季风像是海浪拍向礁石,不断涌入陆地。
赶早的商贩将最好的位置占领,铁锤的敲打声、商人的吆喝声、讨价还价的争吵声皆不绝于耳。敞篷货车和载着鸡鸭鹅牲畜的两轮骡车轱辘轱辘驶过,头顶的海鸥发出阵阵尖叫。长着奇怪嘴喙的鸟类也不断于天空中盘旋,似乎是想趁着鱼贩粗心大意时,分得鱼筐中的一条残羹。
“家养又肥又大肉鸡!180文5只!嘿嘿!”
“鸭蛋毛鸭蛋!牡蛎海牡蛎!”
“爷爷我要吃羊肉饼!吃!吃大块的!爷爷真好!谢谢爷爷…”
商贩们耐人寻味的吆喝语过于惟妙惟肖,让秦曲憋不住笑出了声。
“小伙子。”坐在凉棚中的干瘦老人看秦曲站立半天,于是问道,“你到集上不到处转悠,买点东西,干站在这里是作甚呀?”
秦曲转头看向老人,乐呵呵地说道:
“熟悉一会儿人间的烟火气。阿公,我碍事的话离开便是了。”
“不碍事不碍事。”老人手指向身前的两个鱼筐,和气说道,“小伙子,你看老夫的鱼如何。不买几条吗?这两种鱼清蒸或油煎都很好吃。”
秦曲看向鱼筐,只觉得里面装着的鱼有些熟悉,但没吃过。一筐是小黄花鱼,呈金黄色、尾柄较短、鳞片较大;另一筐是带鱼,体长呈带状、头狭长、向尾部渐细。
“不错嘛。”秦曲思忖道,“若是十分满点的话,可以打…九分的新鲜,十分的美味。”
老人“嘿嘿”笑了两声。“这鱼是昨天黄昏时候我从海边钓上来的,新鲜肯定新鲜。”他感觉奇怪,于是问道,“小伙子,你还没尝过鱼肉,怎么却给它打了满点美味啊?”
秦曲笑着从腰包中掏出一串铜文。“因为我看的出来。这鱼烤熟后肯定很好吃。我想买…三条。三条黄花鱼。”
“好嘞!”老人很有干劲地在黄花鱼筐中挑选出三条个头较大的,用剃刀清理去鱼的腮帮和内脏,后用草绳串联在一起,交给了秦曲。“三条黄花鱼,给我二十文就行。”
“价格很便宜。”秦曲将四枚五币值铜文递给了老人,“是一直这么便宜吗?”
“并不是。海里的鱼群今年比较活跃,对我们这些出海捕鱼的人来说,是大丰收年。”老人道,“我上次见到一大群鱼在海里游来游去的时候还是印正年间那次。我记得是印正…印正九年。唉,可惜印正十年开始先是闹了三年瘟疫,接着又是干旱,又是战乱。好在我们这些平头草民还是挺了过去。”
自印正十年开始,长鳞大地倒是经历了不少苦难。秦曲还记得灵河洛河交汇处发的那场洪水、烦林院内突如其来的地震,以及之后接踵而至的蝗灾、饥荒。
当王朝要求平民服从徭役,但在平常却不能保证他们的温饱时,温和的羊羔会在要么累死、要么反抗下抉择。默默无声的羊羔无力而死,拼死一搏的羊羔向力而生,最终导致,一支支规模庞大的流民起义爆发。
之后的印正十三年,西羌叛乱;印正十四年,肃朵入侵。在那个天灾人祸接连爆发的时期,印正皇帝决定下诏郡国自行征募兵士,以对抗流窜长鳞境内愈演愈烈的流民起义,而他自己则是率领禁军先平定了西羌人的叛乱,然后和肃朵人在边境线上不断拉扯。
印正年间的长鳞王朝和肃朵汗国的边境战争结局以印正皇帝猝死军营、肃朵的卜思律可汗罹患热疾病逝而终。沭阳皇帝继位后,长鳞境内的流民起义已经步入尾声,并且四下风调雨顺,人民休养生息。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要兴起刀刃了……秦曲有些惆怅地心想道。他和卖鱼的老人又聊了几句,之后他离开凉棚,四处寻找篝火,打算烤熟手上提着的三条黄花鱼。
……
秦曲小心翼翼地经过桌子间的过道,低声咒骂着坐到了一张桌子旁。本地的几个扒手破坏了他的好心情,因为他的腰包差一点就被那些“配合默契”的扒手们用匕首割断。
他虽然逼退了那些扒手,但为了不再遇到这种糟心事,他只能加快寻找火坑的进度。晃晃悠悠一阵后,秦曲如今坐到了这里。
“想要来些副菜搭配烤鱼吗…”一位年轻的跑堂伙计跑到秦曲跟前,但他看到秦曲的面孔后,眼神却突地一凝,“我好像见过你。你是善见?真的是你?我没眼花吧?”
秦曲半转过身,面露笑容。“是我,穷为。”
“真的是啊。”年轻的穷为抬手抚摸了下额头,拉来张木凳坐到桌子另一面,“你可有三年没来绍连了吧?这次又是回幽云过冬?对,这不是当然的嘛,瞧我问的什么话。哦,你等一下,我去叫我老爹,让他陪你聊会儿。我等会儿恐怕忙的很…”
秦曲想要阻拦,但穷为很快就站了起来,并急匆匆地走到橱台后面。
不一会儿,一位又高又壮、面色红润的中年男人从橱台后走了出来。
“你好啊,善见。”这位绍连的头人先是和秦曲打了声招呼,后将单手拎着的鹅传给了身后的伙夫,“把这鹅炖了,做一道硬菜。等会儿送到那张桌去。”
“你也好啊,裕叔。”秦曲放下手上的烤鱼,起身同样打了声招呼。
名叫裕的男人拍拍他的肩膀。“说实话穷为说你来了我还不怎么信。没想到啊。这回怎么走静海这边啦?总不能是为了参加绍连的丰收节吧…”
这时,从过道上走来一位双手抱着鸡蛋筐的村民。“头人…”村民微微弯腰,一脸讨好地说道,“头人,这是俺的一点心意。希望您能接受…”
“不不,我可没有收取村民的好处…”裕先是和秦曲解释道,后他转头看向那个村民,“快点把蛋筐拿开,我不要你的东西!”
此时坐在遮阳布下吃午饭的客人们皆在静静观看这一幕。
大概是被人们注视,村民也变得紧张起来。“可是…”村民瞥了眼鸡蛋筐,结结巴巴地说道,“头人,您不是很快就要升镇长了吗…俺总得给管事的大人一点儿好处…”
“好好好。”裕有些不耐烦了。他上前从村民的鸡蛋筐中取出一枚鸡蛋,“我只拿一枚。怎么样?满意了吧?你现在赶快给我滚蛋!越远越好!我今天不想再看见你!”
村民灰溜溜地跑走了。他自始至终都不明白裕因什么而生气。
“咱们坐吧,善见。”裕轻轻叹了口气,将那枚鸡蛋打碎,放入到一具陶碗中。“烤架上的是烤鱼吗?嗯~味道不错。你在哪买的?呸,看我说的哪里话,不就是在咱们这买的吗。哈哈。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和我说说吧!”
秦曲将炉灶上的黄花鱼翻了个面。“过的还可以,至少目前是这样。”
“你现在也是个真正的修相者了。”裕抿了口陶碗中的鸡蛋液,“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话说回来,你这次怎么没走葵县的道路?难道那里也被水灌了?”
“不是,我之所以没走那条路是因为前面遇到了点麻烦。”秦曲往焦黄色的烤鱼身上撒了些盐。他疑惑问道,“裕叔,你说那里也被水灌了是什么意思?”
“四天前绍连下了场大雨。算是秋季最后一场雨了。”裕说道,“那场雨几乎灌满了驿道。远远看去,几乎和池塘一样。我估计等到那片雨水退去,还需要个七八天。”
秦曲将三条烤鱼依次放入陶碟中。“可惜,我本打算明后天上路来着。”
“你可以住到我家,善见。就像你之前路过时那样,我这里始终都有空房。你和张早秋——他没和你一起吗?我怎么没看到他?”
“张早秋比我先回了幽云。因为一些私事。”秦曲用匕首将一份烤鱼切分,随后推到了裕面前,“目前和我一起回幽云的是另一位师兄弟。裕叔不介意我多带一个陌生人吧?”
“我完全不介意。”
“谢了,裕叔。”
两人接着闲聊了一刻钟,之后一大盆散发出浓郁香气的炖鹅肉从后厨出现,并被端放到桌上。随后端来的还有两碗蒸腾着热气的粟米饭。
秦曲夹了一块鹅肉放入口中,咀嚼时只觉得肉硬难嚼、咸淡适中。“对了,裕叔。”秦曲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那个抱着蛋筐的人为什么突然叫你镇长?”
“嗷。那是因为…”裕抠了下塞在牙缝中的鹅肉丝,似乎嘀咕了句“没炖烂”。“那是因为县里下达的指令。上面的大人要整顿绍连和附近几个村落的户籍,然后组合成一座新的镇子。我和县里的大人关系不错,其他村落的头人也都一致推举我,出任镇长算得上是板上钉钉了。咱这里离县城不远,近些年迁入绍连的人口也有不少。我和你说,善见。绍连可有不小的潜力。”
“的确是一副蒸蒸日上的景象。裕叔,我听市集上传言说,有人在海里发现了一处珍珠地?”
“并不能说在海里。”裕忍住打嗝的冲动,“准确来说,是在绍连东面,八里地海角周边的浅海地带。你应该见过海角,就是那种三面环海,一面接应陆地的地形。”
秦曲轻哼出声,说道:
“我见过。也许我会去那边转转…”
“那你最好还是小心些。”裕咬了口烤鱼,说道,“那片海域虽然传言有珍珠,但很少有人去那里一探究竟。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里有吃人的海怪!侥幸去过一次的人基本不愿再去那了。”
“海怪?”
“没错。海怪。”
“县里的大人就没有做点什么?”
“当然有!县里的大人听说海角有珍珠就和蚊子见到血一样!”裕费劲从鹅腿上咬下一块肉,接着说道,“县里先是组建了一支勘察队伍,打算乘船围绕海角转一圈,看看是怎么个情况。结果一行二十来人,全部跟人间蒸发一样,没有了着落!”
“裕叔,你们难道不雇佣一位“专业人士”,来看看是怎么个事?”
“我倒是觉得你说的对…”裕抬头看到秦曲跃跃欲试的眼神。“不行!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绍连,听到没有?除了那里,你爱去哪去哪。但八里地海角绝对不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