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师叔说过，八师妹很像小时候的自己。 洛清记在心里，一直有观察师妹。随着聊天，大家之间的生疏气息也开始消失，清武甚至已经掏出一本《洞真天玄经注解》开始翻看，只是二师兄似乎对打断他看书的雅兴极为感兴趣，多次故意聊着聊着就问他一句，搞得清武直挠头。 七师弟很喜欢师兄送的飞剑，他的皓庭宵度天剑诀练的极为扎实，飞剑一上手没多久就如臂指使、在厢房里飞出一条黑白线影，却不伤及物件分毫。洛清叹了口气，这七师弟确实比较缺根筋，一点也没想到要担心出意外伤到人。 只有八师妹就坐那静静看着，对七师兄的飞剑明明极为羡慕，却也不开口，就微笑着着坐那看着。怀里抱着师兄送的礼物，那是一个灵玉雕琢的球形天灯。 这件名为“祥瑞福佑”的玉灯上雕刻了天犬、龙龟、三青鸟和当康等诸多瑞兽，俱有增加持有者气运的奇妙作用，注入灵力后更能让它飞起悬于当空，灵光所至百邪不侵。 不过洛清也告诉师妹，这只是件法宝“山海福瑞图”的仿品，等她步入通玄，这件灵器就基本上没什么用了。 送这件礼物也是因为祖师叔那句师妹像自己，他并不清楚师妹运气如何，但自己小时候却是十分倒霉。甚至还有恰巧有师兄放错书，于是自己练错功差点走火入魔之事。最惨的是十二岁那年，开始接触雷法的自己展现出了超绝的“天赋”，第一次正式捻诀施展雷法就召来天劫余烬，若非师父眼疾手快，当场就把自己劈死了。即便如此也伤重数月。 但洛清却发起了性子，他开始对雷法苦心学习修炼，洛清早已记不清自己受了多少次伤。但自己早在下山之时，雷法就已是宫中第一，或许威力不及师父和师兄，但操纵之熟练，运诀之迅速都让师父十分肯定。后来洛清更是大胆尝试，开辟了创举——门中所修皓庭宵度剑诀原本只是单纯祈星借力增幅灵力、强化己身。而洛清借雷法理解，大胆的定向七星，历经无数失败和反噬，终于在和一飞头蛮怪死斗中召来孟章神威、乙木青雷之力。 煌煌神雷犹如孟章亲临，彻夜青光雷鸣中，洛清第一次以初入结丹之阶，强斩化形妖魔。妖族奇形百状、神奇各不相同，但化形之妖大多实力在人修结丹左右，像飞头蛮这种凶名在外的怪物，更是强横。 如今洛清身俱皓庭宵度天剑诀，已经推演出了四象剑诀、剑阵，金木水火之剑各有神通，但洛清最强之剑，依然是化纳天雷、辟魔斩邪的青龙之力。 洛清笑着，看着师兄和几个师弟妹嘻嘻哈哈，却感觉门后有异，他回过头来，发现九儿眼皮半睁不睁，小嘴微张、口水从嘴角丝丝落下，正扶着门框做梦呢。 洛清连忙从榻上起身，快步过去一把抱住这马上要栽倒在门槛上的小迷糊，却把九儿惊醒。她睁眼看到洛清，打到一半的哈欠都咽了回去，马上欢呼起来：“修文叔叔，你还没有给我讲什么是通灵呢！我要听嘛！” 这话引得大殿中一堆杂役童子好奇的看过来，洛清笑着向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不必在意，便转回房内，开始给九儿科普。 “四阶是肉身的功体等级划分，那自然神念与元神亦有境界差距。步入通玄便是能感应天道，窥探神通玄妙，不借外力，就能施展一些粗浅的神通，亦能学习那些被前人探索整理好的部分神通，。而当步入通灵，便似登入大雅之堂，览阅天道玄妙，自行摸索出具体神通。至于通神境界，那是师兄还可望而不可及的境界，传闻通神之人能指名为道、口含天宪。但我想应该是不至于有那么大威能的，否则何须继续汲汲而行、探索长生。有这等神威，长生不过一言而定罢了才对啊！” “听不懂哦叔叔！它们有什么区别吗？”小小的脑袋表示没听明白。 “不需要懂，你还太小，听过就好，待到时日你自然就会想起，然后就明白了。” “不要！叔叔叔叔糊弄九儿！” 洛清挠头，只能强行解释：“……嗯，通玄就是半夜你睡醒了，能感觉到自己、感觉到周围，只是黑灯瞎火，只能靠摸索想象。找到东西未必就对，但是至少摸索起来像那么回事。” “通灵嘛就是天亮了或者你点起了灯，看得见便能准确找到你要的神通了。” “至于通神，大概就是你想要什么，什么东西就自己出现了吧！这跨度如此之大，以至于我怀疑那些典籍描述都是道听途说、胡诌之语！” 九儿却只是忽略了洛清的感叹，抓住重点，撑起两只小手欢呼：“那我也要修炼，我要通神！” “到时候就能把妈妈找回来，把叔叔变成小孩子，打你屁股！”这跳脱的思维让洛清无语，二师兄听到又是一阵爆笑。清晏挠挠头，问出一个差点让洛清想打人的疑问。 “九儿，那你爸爸呢？” 二师兄眼神立刻锐利起来，他偏过板起来的脸，不让九儿看到。师兄的怒视让清晏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冷汗立时就流了下来。 九儿聪慧，看到二师兄偏过脸去，又转头看了看脸色发白的七师兄，把红红的鼻子缩进洛清的胸膛里：“不知道哦！我没见过爸爸，所以不知道！但是九儿好像没有爸爸也没什么感觉呢！所以不需要！” 洛清喟然长叹，紧紧抱住小九儿，不断抚摸她小小的脑袋。 他知道在某个记忆里遥远的下午，那个在睡梦中哭喊着爸爸妈妈的小女孩长大了。 洛清回到山门，心情开始变得明媚。 但是心中却隐隐感觉不真实。在红尘搏杀二十年，夜枕长剑酣然入睡的日子已成习惯，回到山门反而感觉不真实。 诸宫的师兄弟们听说洛清回来，相熟的都赶来道贺，那些认识的师兄弟们也路过时特意进来打个招呼，不认识的师弟们则偷偷好奇的伸着脖子偷看这位师兄。 “这便是那个夜闯太极宫藏书楼被抓了还能去藏书楼当掌书的洛师兄吗？” “听说是因为他抱怨太极宫藏书放的乱七八糟不好找，现在的分类就是按师兄说的做呢！” “哼！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大家不嫌麻烦所以都不在意而已，就他事多！” “额……师兄说的极是。哎呀！忘了我有事我先回去了，师兄告辞了，下次再一起去太极宫吧。” “那我也不去了，我去帮你忙吧，同去。” “诶！多谢师兄，好，一起回去。” …… 洛清已碰到过很多此类情形，他已经见怪不怪了。门中一片祥和，稍微他拍了拍手站起来，将心中隐隐生起的危机感驱散。走到正在太阳下扒拉竹简的九儿面前，问她要不要回去，小孩一声欢呼，抱起地上一堆竹简。洛清吃力的接住抱着一堆东西跳起来的九儿，离开了山道边松树亭，跨过山道转回宫中。兴致勃勃吵闹着要修炼的九儿已经看腻了《皓庭宵度天剑诀前篇》的文字，晒了两个时辰的洛清便晃悠悠带着小孩回去睡午觉。 九儿才六岁，在洞天中又成长的格外慢，对她来说修炼还太早，洛清给她看只是做做学前教育，打发时间。毕竟他也不会带孩子，而初回宫中的自己也做不了什么，被二师兄指责摆烂已久的师父便终于踏出宵度宫，忙碌了起来。 二师兄则被上清宫抓差，他身怀玉虚峰三十六神剑之一的“炳明离章”，上清宫似乎正在炼造什么法器，急需这柄至纯至火的神兵威能助阵。 这让洛清着实一顿羡慕，宵度宫虽然因为师父当年颇得宠爱，故掌教师祖伯守寰将和阳宫宫主“战死”丢失的神剑“炳明离章”夺回后便赐给了大醮争光回来的师父，让宵度宫打破了一宫四宝的潜规则，但自己可从没用过法宝。师兄也是因为师父摆烂后成为宫中负责人，师父过意不去才将之给了师兄，配合师兄的“九霄神火阵”简直如虎添翼，已经有了和一些太字辈前辈打交道时强硬的底气。 因为此时和阳宫和宵度宫关系一直比较尴尬，虽然后来上清宫炼造了新的法宝“六丙神火梭”便立即补足一宫四宝，但两宫关系却没有多少缓和。 洛清抱着九儿回到大殿时，九儿已经瞌睡的保不住怀里的竹简了。 听到动静，偏厢走廊却转出一个人影来。太宵仙子今日穿的修身，法宝裘衣又没披在身上，登时看的洛清便有了离经叛道之想。 师父不疑有他，伸手抱过九儿，闻着熟悉的淡淡梨花香气，九儿当即入睡，洛清眼疾手快，接住掉下的竹简。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什么事情，你掌教师伯问问你的情况。” “哦……” 师父带着孩子回到偏厢殿中，将九儿抱进自己的房里安顿好，才娉娉袅袅地走到偏殿中，看着开始在蒲团上打坐的洛清，也跪在他身边，向殿上神像拜了三拜，才转过头开口问起洛清。 “为何这几天不告诉师父你神魂永损之事？太问的丹药虽然珍贵玄妙，但并非便能一劳永逸。” 洛清心里一叹。掌教师伯不让自己跟别人说，怎么自己说了。他最不想告诉的就是师父，怕被问起经历啊。若还是年岁小的时候，自己行事那就是屁股不知道又要几度开花了。 虽然心中早已生起不轨之心，隔三差五抹黑师父。但师父余威犹在，洛清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万幸中的不幸，耳朵替屁股背负了沉重的苦难，差点被拧成麻花。 太宵抓过洛清的手仔细把脉，一边让洛清交代受伤经过。洛清顿时犯了难，他也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让神魂在战斗中开始伤及根基，又从未想过欺骗师父，只能老实把经历交代，尽量说的轻描淡写。 太宵仙子听着洛清故事，一边渡入法力顺平洛清因心剧烈跳动而紊乱的气息，一边气的眉毛竖起角度肉眼可见，直想把这孩子耳朵揪烂。但终归听到后来，眼泪已经斑斑滴滴，把蒲团一角打湿了。 待洛清讲完，她已经控制不住心痛，一只手抚上洛清的脸庞。 “你从小就不知道进退，老是让自己受伤，还说自己倒霉，是不是被上天厌弃，为什么长大了还是行事如此鲁莽拼命。欲求天下太平而出一份力，你那微薄的力量在这乱世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师父不是说过，自大禹帝崩，这世间就是乱世多于太平，不要被那些糟老头子描绘的太平盛世蒙蔽。” “成汤一朝不过开国两百年太平，武帝与周公也不过开创千年安稳，龙帝一统九州更是一刻安稳日子都没过就堕入魔道，地庭龙皇祁苗也不过争得五百年太平罢了。这世间几千年就没什么太平日子过。没用的，修文，不要做螳臂当车的傻事了。若你死了，太阳也不会早起半分，你活着，这夜幕也不会提前一丝的。” 洛清心中温暖，惶恐已消，他抓住师父的手放在自己膝盖头，只是笑着回答：“师父，我找到了禹王陵，在那修炼了月余，不知不觉就已经结丹圆满。我很喜欢在那里的感觉，虽为上古荒坟，但却心中并无半点恐怖，只觉心头甚安。你知道吗，透过禹神陵碑，我亦能感受上古盛景，心向往之啊。” “我行方二十载，见到过了诸多志同道合之人，皆让我心生仰慕，又岂甘心让诸位专美于前？” 他说到动情处，站起身来，看着殿上沉默的神像，声音悠悠，仿佛穿越了遥遥长河。 “而且裨瀛九洲，历经万年，修道之人何其多也！未见几人得长生，而现在流传下来的又有几个呢？若论见多识广，我见过的人里莫如白龙湖主，但即便如他，亦不知如今还有何人可谓长生？” “若终归要归于尘土，师父，弟子不才，愿留名于世！高则传颂千古，小则护佑一方土庙。终归不想甘做一个皓首穷经、泯然众人的无名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