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世仙:第二十八章 天上白玉京
夜色降临,沅州城知州府衙后堂,苏处一端坐在一张雕花古桌前,身旁坐着吴有,桌上摆放着许多酒菜。
然而,纵然美酒佳肴就在面前,苏处一的脸上却仍挂着几分沉重,在与吴有发生争执不了了之后,他的心情便已经跌落许多,食欲大减了。
“平天,吃啊。”
吴有在一旁催促道,他的脸上仍是堆满笑容,倒似乎没有把先前的不愉快放在心上。
而苏处一看了眼桌上的佳肴美馔,却只是苦笑一声,抬起筷子尝试着吃了一口,却只品到满嘴苦涩。
又不知过了多久,夜幕渐深,苏处一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有些疲累,想回客房休息,吴有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点头同意。
或许他也不想在这氛围下呆下去了吧。
苏处一如此心想,起身离开餐桌,走出了房间。
踏入走廊冰冷的月色,身子沐浴在月光中,见此千年未见之景,他却已不再恍惚,只是背手迈走在记忆中的路线上。
突然,一个白影从死角中冒了出来,只听得一声惊叫,两人险些撞了个满怀。
“啊!”
苏处一一个闪身,险险避开了来人,她是一个女子,长发如丝,美眸如潭,身着一袭淡雅的白色连衣裙,犹如仙子般气质出众。
两人相互点头算作致意,便擦身而过了。
他想起来了此人的名字,侯瑞雪,吴有的道侣,不,应该说是妻子,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据说两人是在吴有初入此间时结缘的。
不过这其实无所谓,最关键的在于,她也是一个尸解仙!
那么先前有关那六个知县就是六主事的猜测便不攻自破了,这个七曜摩夷天的八个主事,目前他所了解的已有四个,吴有、张献中、侯瑞雪、崔志。
其中,那张献中给他的感觉最为诡异,吴有这个曾经的挚友——虽然苏处一并不想这样——幸许是在这事上陷得过深了,但他确实是变得有些陌生了。
至于侯瑞雪,既然他们自称夫妻,应该是关系亲密,不好多问,那么眼下他的突破口,还是那个崔志……
只是要从他那里打听到什么,想必是得助他解决那“威胁七曜摩夷天生灵之事”了……
如此盘算着,他走到吴有令人为他准备好的客房前,推开房门便是扑面而来的曼妙熏香,房间里还摆放着些精致的家具。
他熄了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久违地尝试睡眠,而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虫鸣声、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与耳畔依稀可闻的、从回忆中渗出的声音。
……
“你为什么不研究怎么离开呢?总有办法的啊!”
“唉,在这里困久了,你就会知道毫无办法,只能接受现实,然后你会在茫然中怀疑自己的生活意义,如果你找不到出路,那就崩溃了。”
……
“北浔县知县事、七曜摩夷天主事崔志,恳请苏处一理世救我七曜摩夷天百姓于水火!”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七曜摩夷天苦公义许久,主事之中有人瞒天过海、窃取天运,致使百姓流离颠顿、民不聊生,且此人锋芒不露、剑戟森森,至今不露马脚,大人今日所遇之洪门既是其一手培植之势力……”
……
“苏先生,您将被分配到“七曜摩夷天”,届时会由欧阳先生,即我身旁这位,带您前往。很高兴能跟您达成合作,也祝愿您的加入能带来一个美好的未来。”
……
浑身都被一团黑暗包裹,苏处一的脑海中回放起今天他所遭遇的一切,内心渐渐步入平静。
最终,苏处一在床上沉沉地入睡了,窗外的月光洒进屋内,洒在他的脸上,那是一片神奥的光,带着丝丝凉意,轻轻划过他的肌肤,渗入他的心灵,勾引出他的灵魂。
他的思绪在把月光的勾连下开始飘扬,穿越了屋顶,融入了深邃的夜空,如同仙鹤腾空,飘飘然飞入太苍。
他像是在飞翔,又像是在漂浮,那种感觉无法用言语描述,而他的视野中,整座府衙被他尽收眼底。
咚,咚,咚。
他的灵魂还在上升,恍然间,他似乎感觉到了整个城市的脉动,他能看见每一个市民的表情,听见他们的交谈,感受到他们的喜怒哀乐。
他能看见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座建筑,每一株草木,每一滴露珠……街道纵横交错,房屋鳞次栉比,整个城市如同画卷在他眼前展开,一览无遗。
更令人惊奇的是,他的视野又不止于此,他仿佛可以看到城市的每一寸土地以及地下的阴暗潮湿,直至太苍,他甚至能感受到这座城市的过去,感受到城市的繁荣和衰落,感受到城市的生死无常……
所有人的悲欢离合都在他的注视之下,远若天涯,近似咫尺,他仿佛伸手便能触碰那活生生的影子,但又遥不可及,只得深远地注视,心中涌上复杂的情绪,最终却收束为一声感叹。
而他的视野仍在不断扩大,随着他的飞升,他看到了崇墉百雉,看到了乡村田野,看到了山川大地,看到了星辰浩渺。他的视野从微观到宏观,从现实到虚幻,整个世界都在他的眼前展现。
这是一种尤为奇妙的感觉,即使是他上一世也从未体会过,此时此刻他仿佛成为了这方世界的一部分,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江河是他的血脉,山脉是他的脊梁,世间一切都成为了他的眸子,也成为了他的延伸。
然后,他转动视角,有些意外地——因为这方世界比想象中的小——触及了世界的边缘。
那是一片梦幻与现实的交织,在那里,天空与大地相接,黑色的光线在虚空中温和地弥散,如同水墨在宣纸上的晕染。
边界并非如刀切般锐利,而是被一层层的厚重云雾包裹,时而安静如湖面,时而翻腾如瀑布,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向内收缩。
云雾之中,隐隐透露出璀璨的光芒,那是另一方世界的映射?抑或是未知领域的冰山一角?苏处一无法分辨。
所以他更近了一些。
云雾尽头,仿佛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没有颜色,没有形状,仿佛一切的存在除了光点都被尽数吞噬。
仅此一瞬,他竟感受到了千万年来从未感受过的无尽的渺小、惶恐……与诱惑。
不断收缩的边界离他更进了一些,仿佛与虚无只差半步距离,也正在此时,他在虚无的映射中看到了一丝丝生机——一个黑影,宛若一颗种子,在虚无中悄然生长,即将破壳而出。
这是……
苏处一愣愣地看着。
突然!始料未及的!那扩大近身前的黑影显现出一张脸!
“啊!”
苏处一惊声尖叫,身形猛地后退一步,下一刻他便发现,自己所处的天地已不知何时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他的头顶已是一片辽阔无垠的金色天空,这金色并非俗世的黄金之色,而是一种纯净、明亮、崇高的金色,仿佛蕴含了无穷无尽的玄妙道韵。
七彩祥云在天空中飘浮,色彩斑斓,美丽得让人窒息,羽毛如雪的瑞兽在云层中翱翔,身上镀着一层温暖而祥和的光华。
满眼所及,尽是超凡脱俗的光景。
“呦。”
如幽灵般出现的云仙先笑眯眯地向他打着招呼,而一看到这张化成灰都认得的脸,听到这令人咬牙切齿的声音,苏处一第一时间便是向后拉开距离,惊恐又警惕地盯着这个家伙。
而这时他又注意到,少年身后正有一座巍峨壮丽的高山矗立于天际。
苏处一一阵恍神,这座山体晶莹剔透,犹如一块巨大的翡翠镶嵌在天幕之上,玉光闪烁,如梦似幻,而山间云雾缭绕,氤氲的仙气聚而不散,散而不去,更是增添了几分神秘和庄重。
“玄都玉京山,三天最上,号曰大罗,是道境极地。妙气本一,燕色燕麈,上有玉京金朗七寅玄量,紫微上宫,中有三蜜申耀,山之八方自然生七黉之榭,一方各生一株,镧满八方,覆盖貉天,色罹三界,赫燕上大罗天……
苏处一耳畔忆起了他不知何时听到的经文。
三十六重天、七曜摩夷天……莫非此处是那三清之上的大罗天?那山,莫非是玉京山?!
脑中的灵光一闪打通了他的思绪,苏处一双眼圆睁,瞳孔中流露出无法抑制的震惊之色。
而在他震惊之际,一道在空间中自由流窜的金色流光抚过他的脸颊。
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那流光却并无实体,只是在他的手指与道光接触的瞬间,化作一股清凉而玄奥的力量涌入他的灵体。
在这一刹那,苏处一耳畔仿佛听见了与混沌伴生的仙乐,亲眼见证了混沌天元的种种演变,同时,仙缘妙法自心底如莲花般盛开,彻然大悟。
“《一气化三清》……不对,这比记忆中的要更为精炼,是何人手笔……咦!”
这光竟蕴含着天地间的至理和仙法精髓?
苏处一猛然惊觉,无比惊愕地抬眼,望向那在天地中肆意流窜、无穷无尽的流光。
莫非这每一个道光都是一份感悟不成?!如此数量恐怕连众仙宫合计都没有吧?!
澎湃的情感涌上心头,他对着那高高悬于虚空的少年厉声喝道:“你这魔道贼子为何坐拥如此道藏!你究竟是谁?!”
“真是令人失望啊,你居然还在纠结这种问题?是不是魔道对你来说真有那么重要吗?”
云仙先笑吟吟地看着他,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
“天经地义。”
苏处一眉头一皱,言语中满是嫌恶,
“魔道损身,更损心性,修魔者心性迷失,沉迷于邪欲,执念于地位,不顾及世间万物之和谐,肆意违背自然,罔顾人伦,当由天地共弃……”
“这话可真有意思。”
闻言,云仙先却是逗得一笑,整个人倚在虚空之上看向苏处一,墨镜之后的眼眸深远无光,语气悠悠,
“无论是仙家所倡导的清净无为、天人合一,还是魔道所追求的偿其大欲、讫情尽意,都只是一种形式。
“因为无论是仙道还是魔道,它们都只是人类探索真理和智慧的一种途径和方式而已,因为如果不是,其目的会是什么?
“长生?可总有人杀身成仁、前赴后继。无敌?可总有人安时处顺、超然自得,最终一切还是要回归于本我之中,执拗于方式的你不才是本末倒置吗?”
“荒唐……”
“说到底,你们所谓的仙家体制才是最令人费解的吧。在我看来,无论是谁,思想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僵化腐朽而疲于动弹。
“同时,我想我们都清楚,越是僵化,人抓向权力的手只会愈加紧绷。而为了让时代由陈旧转向崭新,特地让活了千年的人来掌权?你不觉得可笑吗?”
“一派胡言!你……那你又有什么高见?”似乎陷入了这番辩驳中,苏处一下意识地反问道。
“……”
云仙先安静了一会,待苏处一被这无端沉默折磨得不适才微笑着说,
“答案是,我不在乎,对于我,比起那些无法理解的生物,还是能被观察的这里要更为亲切些。”
“呵,不过自欺欺人、掩耳盗铃耳,我可看不岀此处是什么理想之地。”
“这个确实是我的失误啊……”云仙先叹了口气,但苏处一却丝毫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可惜,“没想到在我身上居然会有个“病毒”。”
““病毒”?”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汇,苏处一皱了皱眉头。
“这也是我赋予你理世权能的原因。”
少年打了个响指,
“那是一个“愤世嫉俗”的幽灵,似乎从一开始就存在于我的体内了,在我创造出方寸世界后,他的一部分也溜入其中,用捣乱来发泄他的一腔愤慨,给我制造了不少麻烦。”
“所以你需要我帮你抓住这个人?”
“不是“人”。”
云仙先笑着摇头纠正道,所说之言却诡异异常,
“我现在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了,他或许是人,或许是兽,或许是他们,又或许是天或者其它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