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郃览手拿一柄猎刀，从吊在支架、早已死去的野鹿身上，割下一大块后腿肉。他单手捻着后腿肉，缓缓踱步至一座露天园林外，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女。 他一手握着隔绝园林的围栏，一手高高提起野鹿肉，语气轻柔地呼唤道： “出来吧，弥孙。乖孩子要有肉吃了…” 露天园林内，粉红色泽的水渠静静流淌着。被两棵梧桐树围绕着的假山中，一团深绿色的眼睛亮了起来。它从假山中的窝里走出，嘴中叼着半边脸已化为白骨的老虎头颅。 “哈哈！你吃了它，你真的吃了它！”伊郃览痴迷地笑着，将后腿肉扔进了围栏中，“给乖孩子的奖励。吃掉它。” 弥孙抬头望向围栏边上的伊郃览，发出一阵低沉令人不安的叫声。 伊郃览抬手舔了舔沾染鹿血的食指，脸上细腻、瘆人的笑容依旧不变。“怎么了？味道没问题啊…”伊郃览转头嘀咕道，“难不成弥孙喜欢吃虎肉，但不喜欢吃同类的肉…怎么会这样呢…” 园林刮过一阵风，吹在伊郃览脸上，使他的脸色愈发苍白。看到伊郃览脸上出现的困惑，两位侍女皆感到不寒而栗。 一位侍女不经意间看到伊郃览瞥向自己，身体顿时一哆嗦，险些晕厥过去。 “别担心。弥孙不太喜欢吃人肉…不，不对。上次它吃的是男人的肉，但女人的肉吗…还没试过…” 伊郃览看到侍女强忍住奔溃的表情，心里突然放松下来。这时他听到了咀嚼的声音，于是猛地转头望向园林内。 “你吃了…”伊郃览残忍地笑着说道，“同类吃掉同类…感想如何？对，你不会说话。看你大快朵颐的表情，是否和我一样呢…” 弥孙没有回应。它大张布满尖牙的下颌，撕咬、吞咽下血腥的鹿肉，即便它长的和普通的野鹿差不多，但它的食欲绝不会轻易满足。那块后腿肉被它迅速吃下。 妖物舔了舔侧身的黑斑白毛，两只深黑的大角传出嗡嗡的声音，这声音让那位心理脆弱的侍女彻底崩溃。她跪在地上，止不住地哭泣了起来。 另一位侍女战战兢兢地看向伊郃览。她不敢询问，也不敢随意走动，她只能忍受着仿佛头脑快要爆炸般的响声。伊郃览闭上眼，抬起双臂，面朝向天空。此刻，他感觉世界都是安静惬意、不含扰乱的。 那双深黑大角传出的嗡鸣持续了几十息。弥孙再次抬头望向伊郃览——没有叫声，没有回应——随后它静静走回到假山中的窝里。 伊郃览缓缓睁开眼，脸上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这就结束了吗…”他擦拭去鼻孔内流出的血液，“也罢，晚上还有机会。” 门扉哗啦拉开的声音，几个人快步行走在嘎吱作响的廊道上。这一切的噪音都令伊郃览感到糟乱、难以忍受。 柏主管身后跟着两名侍卫，他们穿行在廊道上，迈过木阶，来到了露天园林外。 “公子。”柏主管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侍女，心中微微传来颤动，“公子，魏王殿下希望您去一趟中欣殿。” 伊郃览转过身来，苍白的脸上挤不出一丝笑意。“在我面前不要称他“魏王”…”伊郃览抬手扶了下脸颊，“什么事？” “殿下并没有告诉老奴，只是让老奴尽快带公子您前去中欣殿。”柏主管说话的声音带有轻微的战栗。 “老东西…”伊郃览小声嘀咕道。他看向柏主管身后的两名侍卫，语气冰冷地说道，“…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伊郃览向旁边侍立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吓了一跳，差点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她连忙扶起另一位被惊吓到的侍女，匆匆地离开了露天园林。 “去中欣殿。”伊郃览边走边不含感情地说道。 …… 魏王伊玄有一副端正严肃的面庞，他接近五十岁，穿着一件荣贵华服端坐于中欣殿之上，背后是一面精致华美的屏风。 “所以说…”伊玄抬起头扫了眼支撑殿内的红色大柱，“伊安小儿在笼络修相者，伊尧则在安抚南方世家。这两个人，一个是皇帝的堂兄，一个是永观帝的后裔…” 伊玄看向坐在大殿右侧的徐王伊桂、梁王伊华能，笑着说道： “华能，你比我和桂年轻。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名叫伊华能的年轻男子有一双好看的凤眼，气质如朝气蓬勃的太阳。伊桂有双黑眼圈，身材单薄，眉毛稀疏灰白。 “两位叔父。”伊华能点点头，身子微微往案几移了移，“伊尧可无须担心。一者，他是享成之人，不会做出拱手让金山之事；二者，他常与南方世家贵胄多往来，自然有能力安抚，即便伊尧不能让江淮世家出兵为我等助阵，也至少能稳定住他们，在战争开始后左右观望。” “至于伊安，”伊华能接着说道，“沭阳削藩之祸皆由他手上的斧口关而起。若非斧口关地处咽喉，未能掌控在沭阳之手，我想我们藩王和朝廷之间至少还能相安无事一段时间。” “梁王殿下，此言差矣。” 身坐在大殿左侧首席的长须华服男人站起，向着伊玄、伊桂和伊华能作揖。 伊华能并没觉得受冒犯，于是伊玄挥手示意道： “你尽管接着说，卢旭。” 卢旭再次向伊玄作揖。“三位殿下，”他端庄站立，毕恭毕敬地说道，“削藩因斧口关而起，最终却极有可能会以朝廷收回全部封地而终。五王们的封地多在中原，而中原人口充足、钱粮富裕，沭阳皇帝继位不过三年，却早已为了填上印正晚期造成的国库枯竭而焦头烂额。补充国库乃是每位在任皇帝的头等大事，收回王们的封地也可算在其中。” “…所以沭阳伊靖是为了钱财…”伊桂抿去唇边的酒水，带着轻微醉意问道，“那本王割让给他几座县城，可否保王侯之爵？” “徐王殿下，此为抱薪救火…”卢旭摇了摇头，“收回王们的土地即收回王们的权利。印正帝会坐视王们扩张自己的势力，但以当今沭阳帝的态度，恐怕不会袖手旁观。” 伊华能的面色逐渐沉凝。“那以先生之见，福王该如何决策？” “斧口关。”卢旭解释道，“若福王将斧口关让给朝廷，他便是三位王们的敌人，应率先克取，若反之不让，便可为盟友。” 伊玄点头认可了卢旭的策略。伊华能同样认为合理。只有伊桂完全不在乎。 “既然如此…”伊玄斟酌一番后说道，“卢旭。我派你去福国，替我确认伊安的意图。我要知道他的真实想法。时间已经不等人了。” 卢旭听后连忙站到殿道前，欠身恭敬道： “臣莫不辱命，魏王殿下！” “嗯，很好。你先下去吧。” 卢旭向伊玄作揖，后退出了宫殿内。 “别忘了那个伏居深阁的老不死的，”伊桂看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嘴，“兴许他比我们更清楚我们会如何做出选择。” “世人并不了解他，有关他的来历也就只有我们几位伊姓皇族知晓。”伊玄斟酌着说道，“将你们训练有素的间谍都收回去吧，我已经试过了，这个方法没用。在他身边安插暗桩根本不切实际，即便成功了也有可能是他反制策略的一环。说到底，这个精灵早已染上恶疾，留存世间的日子有一天少一天。而且，长鳞现在有很多事情是连神仙都无法解决的…” 伊桂被酒呛了一嗓。伊华能姿势紧绷地想着事情。 “我们有太多理由发动这场战争…长鳞需要战争。”伊玄抬手捏了捏鼻翼，“桂，华能…燕望高老头的闺女差不多到出嫁的年龄了。我打算让我儿子，伊郃览去幽云一趟。伊恪会陪他一起。” 伊华能看了眼伊桂，见伊桂沉默不语，于是回应着说道： “玄叔父，幽云之地恐怕不会加入我们。” “总该试试，不试怎么知道。”伊玄慢慢起身，突地一笑道，“他已经来了，看来不试也得试。” 中欣殿的大门缓缓敞开，一道身影逐渐踱步至殿前。 正是气质阴郁、面若白霜的伊郃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