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煜向古伟说明了情况。 此后两日，古伟每天都在四处奔走，带着古煜访亲，张罗亲友聚宴之事。 即便这个并不算庞大的家族，早已不似古煜小时候那样完整了。 有几位重要的家人很早便离开了人世，这些都是极为重要的事。 若是放在其他家族，当家族的某一小支，失去了这一支的宗长或是说主心骨，其所属的整支族人地位都会一定程度地滑落几分，这在稍显规模的家族中，都是相当常见的。 但古伟不一样，一碗水多少还能端得平。 无论家族有何变动，一直都是按辈分从长到免，是从古家前代宗长，也就是古煜的太爷爷古长青老爷子开始，依次向后逐一拜访爷爷辈的几位长辈。 再往后才是到诸多亲缘或近或远的亲戚们。 部分亲友会按照古伟个人的意愿调整前后顺序，比如薛若男的舅舅，也就是古煜在辈分上该论为“二舅姥爷”的一个老头，孔姓，人称孔二爷，就被排在了除古老爷子之下，与古煜爷爷辈齐平的第二梯队。 孔家二爷城府极深，颇有些手段，目中少有几人，唯独对古伟青睐有加。 平时与古伟一家就是极为亲近，古伟能找上阎魁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也是孔家二爷、三爷合力从中牵线搭的桥。 这些恩情，古伟一直都记在心里。 在过去一年间，所有对古煜寄予厚望，或是疼爱有加的亲戚们，也都不同程度给予了一些帮助。 时不时就会带些礼物来看他，大多只是单纯的慰问，再到后来，会因为古煜特意前来的亲友自然是越来越少。 更多人是在必要或是不必要的走动时提上那么一两句，很少会愿意在这个病情几近绝望的孩子身上再多浪费心力了。 但像孔家二爷、三爷这兄弟俩真费尽心血也要帮古煜求得一线生机的，也是真的少，就是亲爷爷亲孙子，也不过如此了。 逢年过节，古伟都会记着送些礼品，各方面多有照顾这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头，素来随叫随到，哪怕古伟手里并不似表面那样富裕。 至于那些不远不近的亲友，无论他们的态度如何，古伟仍然会尽到礼数，谢过诸位亲友过去一年内的关照，登门或是电话知会，两日后，大摆宴席，宴请宾客。 至此，一切都是那样地圆满。 古伟在过去就常说，他家好几辈没出过大学生了，要是他孩子能考上名牌大学，他非雇个戏班吹三通打三通，宴请诸亲友三天，待客二十大桌，也不管有没有这么多亲友足够摆满这二十张大桌子。 但现在，他不得不提前兑现了这个承诺。 戏班当然是没有雇了，宴席倒是摆了好几桌，选在了清源集一家经常承办红白喜事会的饭店里。 古煜对这家店也很熟悉，毕竟在古煜的记忆中，这家饭店店面的设置，素来是独一份的。 就在清源集街上，他家没有那种敞亮的店面，也就是所谓的“门面房”，甚至连大门都没有，前门脸只有一扇单开页的门，上头竖着个跟门板一般大的招牌，上写“大食府”三字。 门后头就是唯一可以进入的通道，是一条甬道，当然也是只有一扇门宽窄，深不足十米，甬道里还没几盏灯，略显黢黑，初来此地的小朋友也常有不敢往里进的。 其实也没什么，穿过甬道就能进入这家店的大厅，跟个洞窟似的，收银、点菜都在这个区域进行。 从大厅中又会向其他方向分出道路，通向各个包间，更往里面还有一间更大的房间，专门用来摆席，能放得下五六张堪坐十余人的大桌子。 算上其他包间，哪怕百多人也能轻松吃得下，当然古伟并没有邀请那么多亲友。 这么一看，这家饭店的占地面积还是蛮大的，也难怪能在清源集的酒席生意中占据相当的地位......一年前是这样，就是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至于宾客，无论亲缘或是地域的远近，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古伟亲自登门下帖，更次一点的也是亲自打电话联系。 古伟非常看重这件事，甚至连古煜远嫁的两个姑姑都请到了场，力求做到最最圆满。 这是一桩少见的亲友宴，能令亲朋好友高坐满堂的也只有古伟的号召力，而能让大伙儿一道庆贺的，也只有古煜的康复。 就是这样简单的事。 就是这样一场普通的乡镇酒席。 现场并没有什么仪式感，古伟也只是简短地客套了几句，他很热情，一反遍邀亲友时那种郑重的态度。 亲友们也是，一桌一桌“自觉”地划分了熟悉或不熟悉的圈子，很快就只管吃吃吃了。 仅仅是在这小小的清源集，甚至是这小小的银绒城，这里的一切都太小了。 古伟曾经认为自己是了解这里的，现在看来，似乎又不那么了解，就是从这些他难以言明的晦暗领域内，他的儿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作为普通人生活的机会。 今年古煜才十七岁，虽说未成年人不能饮酒，但古伟可不在乎这个。 他很想留下孩子，让他像其他孩子那样好好上学，然后考上大学，找到好工作，吃喝不愁，最好是在大学或者单位找上个专业对口的对象，娶妻生子。 在古伟眼中，这样就算是人生就是走上了正规，功德圆满。 再往后，他日夜盼着的小孙儿终于降世，身为人父的古伟当上了爷爷，三代同堂，共享天伦，洪福齐天，再无遗憾。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该多好啊！ 只是可惜，无论往后的日子如何如何变化，成为修行者的道路多么多么残酷......他都再没有机会看到古煜考上名牌大学的那一天了，他曾经的愿望再也不会实现了。 命运在此产生了分歧，而古伟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与大师的约定古伟当然是不可能违背的，大师救了他的儿子，是予了这个孩子再造之恩，也是给了这个家造化之福，古伟视道义而为己身处世的准则，即便这可能会付出些惨痛甚至是生命的代价。 日后，他的孩子不再是普通人，他的儿媳、孙子或许也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