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纪迩和施迦搭乘当日唯一一班直飞西昌的航班前往西昌市，翌日包车前往珊莎妮所在七石镇。 西昌市位于四川省西南，是凉山彝族自治州首府，所处安宁河谷是四川第二大平原，资源丰富，也是中国最贫困角落之一大凉山脚下一片绿洲，以西昌卫星发射中心闻名。七石镇距离西昌市约莫三、四个小时的车程，从包车司机那得到的信息来看，七石镇与大交通网络连结在一起，意味着镇上的居民并不贫困——要致富，先修路，道路四通八达，不愁没有生意可做，那里的人能在九年前通过中介和尼泊尔少女结花钱选人的婚，也意味着此行的危险度有限。 与很多大城市里的人不同，纪迩在尼泊尔经历过噩梦般的寻人后，对农村没有丝毫田园牧歌式的幻想，有信仰的地方尚且如此，别说没有信仰的地方，她始终坚信穷山恶水出刁民。 奈何此行过于仓促，又需要在不惊动向宜民或是连兴山的情况下进行，因此纪迩决定在西昌市内包车前往，能多个司机作为帮手。 施迦再三要求不要告诉向宜民，也不要让连兴山知道，最好能够将此事保密。纪迩不解。怎么说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出几天远门得跟向宜民交待一声。可是施迦只说有原因，具体原因不能说，如果纪迩不愿意对父亲有所隐瞒，她可以独自前往七石镇。况且，去七石镇需要几日来回，纪迩事忙，她不想浪费她的时间。 话说得挺有道理，在纪迩这里纯属狗屁不通，两人为此还拌了一回嘴。 最后纪迩跟向宜民说，周末她带施迦出差。 向宜民没有多问，像是看破她的谎言，又像是产生了其他联想，他不置可否地注视女儿一眼，说：“知道了，你们注意安全。” 鉴于自己并不辉煌的历史，纪迩不难想象向宜民的想法。向宜民极有可能以为她犯老毛病，用出差作为借口哄骗施迦出去，这样便可制造出二人世界的情景便于勾搭。纪迩很想大声告诉她爸，这次心怀鬼胎，执意隐瞒的不是她，是他带回来的女朋友。 那位平常有点小事动辄发窘的女朋友，这次对向宜民说谎毫无压力，脸不红心不慌，纪迩在边上听他们对话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 向宜民问施迦去哪里出差。 施迦答：“四川的某个城市，好像叫……”好像叫半天叫不出来。 装蒜，在公司的时候施迦不止能说出西昌，连七石镇都清清楚楚。 向宜民问她：“需要行李箱用吗？可以先用我的，等你回来买一个。” 施迦很爽气地说不用：“出差三、四天，不需要带很多东西，几件衣服毛巾。纪迩的箱子大，放她箱子里就好。” 向宜民呵呵笑：“远远小时候出门，她妈妈让她把行李跟我们的放一起，她不愿意，一定要一个人拖个小箱子。” 纪迩也呵呵。根本是两码事。 也不晓得是不是故意讲给纪迩听，向宜民对施迦说：“我给你转了些钱，在外面看到喜欢的就买下来。可能是我白嘱咐，远远比我细心，晓得小姑娘们的喜好。你们出差的地方好玩吗？好玩的话玩几天再回来。现在天热，等天气风凉了，我带你出去转转。来中国那么久，我还没带你出过远门。” 纪迩心说：何止是远门，连上海都没逛过好不好。还谈恋爱呢，谈个寂寞。如果是她…… 如果是她会怎样？带着施迦吃遍上海，满中国转悠？ 纪迩摇头，关她屁事。 “不用给我钱，我有，纪迩，唔，小纪总会按时给我发工资。”听到转钱，施迦永远一个答案，说到和男朋友出门也是，“中国那么大，总有机会看，你公司事多要忙。工作上我有很多东西不懂，需要学习。” 一次两次说不是客气体贴，每次说不是推搪。向宜民失笑，拍拍施迦的肩膀，“公司事多也需要休息，带女朋友出去玩天经地义，不用怕给我添麻烦。施迦啊，出差那么兴奋，在家关久了吧，年轻女孩子是该出门多玩玩。” 向宜民每一句都可圈可点，若有所指，不知施迦听出几成。 纪迩一向认为施迦目的不纯，经此事后愈发肯定，就是不知道是什么驱使她不远万里，以一己之身接近她爸。 为姐姐之家找回被拐卖的尼泊尔女人？从现实出发，找回又如何。她们在异国他乡早已开始新的生活，回到家乡她们还能被家庭接纳吗？她们愿意回去吗？ 她爸在中间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作为女儿，即便是一直作对、巴不得亲爹受点教训的女儿，纪迩仍为向宜民感到不平。也许他不够体贴，不够周到，不够关心，但他对施迦不算不好。把人从破破烂烂的国家弄出来，给她新的生活，从最近几次两人的肢体语言来看，两人也没亲密到哪里去，害得她诸多联想，神经兮兮，非但气个半死，破财不算，还要给孙芝芝笑。 纪迩尤其弄不懂的是，既然施迦畏惧亲密接触，为什么还要跟老头子发展所谓的亲密关系。简简单单偿还恩情，银货两讫不是更符合施迦的利益么。 难不成施迦扮演卧底角色？ 那也太蹩脚了。纪迩很快否认这个想法。 如果向宜民有本事组织跨国拐卖，施迦那点演技实在不够用，早被大卸八块或是卖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况且公司最早是外婆和母亲牵头的生意，她爸若是心怀不轨，起码外婆会有所发现，不会在母亲失踪后让她体谅父亲。外婆对向宜民的态度始终如一，把他当儿子的感情不假。客观来说，纪迩不觉得她爸会蠢到做贩卖人口的生意。 真搞不懂这个傻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纪迩不满地瞥施迦一眼。 上飞机收到向宜民注意安全的消息后，纪迩始终在想向宜民和施迦的关系，这会儿才发现施迦端坐在靠窗位置，目视前方，坐姿端正，双手牢牢抓住座椅扶手，浑身紧绷。 傻女人对向宜民号称兴奋是因为可以坐飞机，她人生第二次坐飞机。 这叫兴奋？ 当飞机进入起飞跑道开始加速，施迦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她的心随起落架的收起吊悬起来，木知木觉地任由纪迩拉下她的口罩，往她嘴里塞了一粒口香糖。 “耳朵难受么，嚼嚼就好，别咽下去。”纪迩关照道。 施迦低头道谢。 纪迩笑一下，抬起两人之间的座位扶手，将施迦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上。“有句话怎么说的，自古以来，人们只能仰望高挂的月亮，而我此刻却将月亮握在手中。” 施迦大受震动，猛然抬头看向她，表情古怪，灰蓝色的眼睛透出难以置信的惊讶。 纪迩眨眨眼，“是不是觉得怪恶心的？” 施迦点头。肉麻得要死，不像从纪迩嘴里说出来的话。这么一比较，还是她的冷言冷语中听，起码不会让人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这样，人家难得有兴致说句好话，你还觉得恶心。” “你正常点。” 几句闲话的功夫，飞机平稳上升到一定高度，开始均速飞行。施迦冰凉的手暖和过来，察觉到纪迩别扭的贴心，握紧交叠在一起的手，她又说：“谢谢。” 三十二岁第二次坐飞机，施迦不是害怕，只是不习惯，不习惯飞机起飞降落时心脏的颠簸。 上一回坐飞机是从加德满都飞上海，在成都转机，第一次出那么大的远门，全程绷紧神经，到飞机上再也绷不住了，飞机起飞时吐了一回。幸好上飞机前查过网络，网上说飞机座椅后的袋子里有呕吐袋，万一晕机可以使用，以免吐得一地给人添麻烦。这次早早准备好呕吐袋，时刻警惕，一有感觉马上可用，没想到一上飞机就不高兴的纪迩会注意到她的不安。 想起纪思敏曾经说过，纪迩是她的小太阳，这会儿肌肤相贴，纪迩是机舱内唯一热源，倒是有几分暖阳的味道。只是这小太阳有点不开心，哪怕她不说，施迦也能看出来。别看父女俩一天说不到五句话，其中四句是冷嘲热讽，一旦有事发生，女儿的心总是向着父亲。帮姐姐之家找人寻亲，在纪迩看来是件小事，她不懂施迦为什么要瞒向宜民。施迦没法把怀疑向宜民告诉她，至于理由，纪迩的不高兴就是理由。因此她没法跟纪迩直说，至少现阶段不能。 其实那天施迦跟纪迩说，她可以自己去找人，不想浪费纪迩的时间，不是赌气闹情绪。她做的事多少有风险，尤其在深挖下去之后，如果可以，她不想牵连任何一人。 只是当姐姐之家找到珊莎妮老家，帮人寻亲之旅即将开启之际，施迦第一个想到的是纪迩。如果发生意外，姐姐之家的人远在喜马拉雅山南边，父母没必要知道也无法理解她现在做的事，同辈没有亲密朋友，能替她传消息回去的只有纪迩。 想到此节，施迦不自觉抱住纪迩的手臂，脑袋倚靠在她的肩膀，脸蹭了蹭，长长叹了一声。感觉身边人有点僵硬，施迦纳闷地松开少许转头看她，只见纪迩看起来面无表情，和平时一样酷，发红的耳朵却出卖了她。施迦不禁笑出声，“你害羞啊？” 纪迩横她一眼，“你有毛病。” 轻弹纪迩的耳珠，施迦说：“耳朵红了。” “那是热的。”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不会害羞无所畏惧，纪迩在她身前点一点，“你扣子松了。” 施迦低头一看，好好的第二粒纽扣不知何时解开了，衬衫微敞，恰好露出一段涌起的风景，与纪迩手臂相贴。 这下，轮到她瞬间面红耳赤别转头去。 待扣好纽扣，听得纪迩哧哧笑声，施迦恨不得把口香糖糊到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