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玄传说:第二十六章 晚林
《十玄传说》第二十六章晚林
元净禅师来自相国寺这是周梁国最大的寺庙。
在这个时代,大相国寺原名建国寺,始建于北齐天保六年(公元555年),后毁于水火两灾,唐代长安元年(公元701年)慧云和尚募银建寺,延和元年(公元712年),唐睿宗因纪念其由相王登上皇位,赐名大相国寺。而在这个时代,历史稍有不同,建国寺损毁之后,武德元年(公元618年),少林武僧昙宗大师的师弟昙华大师云游四方,到了建国寺旧址,忽生异感,遂开坛讲学,募集银两,重修建国寺,昙华大师自任方丈,并向寺僧传授少林武学,贞观元年(公元626年),玄武门之变,昙华大师力救唐太宗李世民,因其大功,太宗敕封建国寺为“大相国寺”,与少林寺齐名,泰和元年(公元707年),唐成宗李重俊平“武氏之乱”,下旨诛灭武三思一族,大相国寺十八武僧与崔狄之、柔澄泓、云静淞等人一道,保护武自省越洋逃亡,而后十八武僧跟随武自省连年征战,数次救武自省与危难之中。神武元年(公元742年)周梁太祖武自省登基称帝,此时十八武僧只剩下了六人,太祖感念恩德,下旨在河洛东郡重建大相国寺,而后历代发展,人才辈出,终成佛门领袖。
听元净大师问起,我自然不敢怠慢,忙抱拳行礼,说道:“晚辈叶湛存,见过元净大师!”紧接着将自己目睹“五音六律”与枫晚林争斗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元净大师听完,微微点头,说道:“如此说来,叶施主想要救人,乃是一片善心……”话未说完,那戒嗔和尚便道:“师父莫要听他一面之词,弟子到来之时明明见他正在鬼鬼祟祟的翻查一众师兄的衣物,就算他不是凶手,也是个偷偷摸摸的小贼!”
元净大师听完沉思不语,我又是气愤,又是头疼,此刻就我一人孤身在此,毫无证据,自然百口莫辩,正自焦虑,耳边忽而响起一声轻雷,我忙抬头望天,但见蓝天白云,阳光明媚,哪有雷雨之兆,不由心生疑惑,却闻雷鸣阵阵传来,初时尚在天边,紧接着轰然而至,八方回绕,奇怪的是,惊雷响彻天际,却不震耳,起落转折间,好似按着某种节奏,再听片刻,雷声为之一变,透出勃勃生机,高低起伏间,体内气血也被带动,让人疲倦尽扫,精神振奋,我到此时恍然大悟,原来这并非自然天象,竟是有人抚琴而发,就在此刻,雷声接连炸响,振聋发聩,愤然冲霄,一下一下仿佛敲在我的心尖上,如此反复数次,终于归于寂然。
雷声方停,一阵“哎哟哎哟”之声接连响起,我如梦初醒,转身视之,只见原本昏迷的一众寺僧纷纷醒转,正挣扎着爬起身来。
见此情形,我终于松了口气,却闻身后佛号响起,元净大师朗声道:“林儿的雷动万物又有精进,可喜可贺!”
我忙将目光转向山门,但见枫晚林背负瑶琴,盈盈而至,见到我时,微微一笑,却不多言,只是冲元净大师双手合十,说道:“大师一别经年,身子可还安好?”
元净大师笑道:“老和尚吃睡参禅,自然无碍。”我见他二人好似熟识,不禁有些奇怪,这时一名身穿红色袈裟的老僧正在两名小沙弥的搀扶下朝我们走来,元净大师合十道:“德光师兄,可曾受了什么伤损?”
老僧合十还礼,说道:“有劳元净师兄挂念,贫僧身体还好,就是有些昏昏沉沉。”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说道:“灵隐寺的诸位大师都不会武功吗?”
枫晚林笑道:“灵隐寺虽是禅宗大家,却并非江湖门派,寺中僧人不会习武。”说完看向元净大师道:“小女子方才班门弄斧,叫大师见笑了!”
元净大师沉思片刻,摇头笑道:“善哉善哉,老僧许久不闻声乐之道,居然未曾看出是琴魔先生的“五行离魂音”,幸好林儿以“雷动万物”将其解除,看来这位叶施主所言不差。”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戒嗔和尚,语气变得严厉:“戒嗔!还不与叶施主赔礼道歉!”
那戒嗔和尚急忙双手合十,说道:“叶施主,小僧先前一时鲁莽,还望施主莫要怪罪!”
误会既已解除,我也不再气恼,闻言双手合十道:“这本就是个误会,大家都为救人,我又岂能怪罪戒嗔师父。”
一旁的德光大师却又上来道谢,我还未说话,只听枫晚林说道:“武林中人谁不知德光方丈与元净大师相交莫逆,即便小女子不来施救,再过三个时辰,“五行离魂音”便会自行解除,只是诸位师父们怕要吃些苦头,此事虽非我所为,但终究因我而起,小女子只是来善后而已,道谢之言愧不敢当!”
元净大师点了点头,大有赞许之意,随即眉头微皱,道:“善哉善哉,那“五音六律”如此胡作非为,待老僧有暇,定要去“九霄阁”找琴魔先生问个明白。”
枫晚林笑道:“大师无需挂怀,想来此事琴魔先生并不知情,那“五音六律”要摆“天音劫律阵”本可以换个地方,不巧上个月被我破了管徵的“东皇钟”,他们被逼无奈,这才借用灵隐寺的“寒山古钟”摆阵与我较量,方才我已遣人查明,“五音六律”已然离城,并未携有寒山古钟,既然如此,可见他们也无冒犯之意,否则就不会以“五行离魂音”来使诸位师父沉睡了!”
元净大师哈哈大笑,道:“林儿言之有理,老僧妄动嗔念,看来修为还是不够啊!”这时德光方丈说道:“大家就别在这里站了,进去歇息一会,喝杯清茶,慢慢聊吧!”
我刚要答应,却见枫晚林朝我挤挤眼睛,道:“小女子与叶公子还有些私事,就不打扰诸位大师了,既然大家无恙,我们也该告辞了。”
我一肚子疑问无法解答,但枫晚林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好与她一同离开。
走出数步,却闻元净大师问道:“叶施主年纪轻轻,却能内外兼修,着实不易,敢问尊师可是渊宗先生?”
我答道:“大师谬赞,晚辈愧不敢当,家师姓辛,表字翰文,不过柔前辈曾经教过我“逆云掌”与“疾风骤雨剑”!”
元净大师点了点头,道:“天下之大,能人辈出,令师能教出叶施主这等弟子,想必也非凡俗之辈!”
我听他称赞老师,自己也十分高兴,忙称谢拜别。出得山门,枫晚林见我欲言又止,说道:“是不是有很多疑问啊?”
我急忙点点头。
枫晚林抿嘴一笑,神色促狭:“怎么,这次不急着走了?”
我明白她说的是方才我不顾她的挽留,径自离去之事,不由哭笑不得,说道:“枫姑娘冰雪聪明,才貌双全,在下也是有些疑问,盼予解答,既然姑娘不肯见告,那在下就此告辞……”话未说完,只见枫晚林容色转冷,道:“公子很讨厌晚林么?”
我实在不愿与她纠缠,便道:“瑶琴仙子冰雪聪明,才貌双全,在下仰慕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讨厌呢?只不过是怕唐突佳人罢了!”
枫晚林听我称赞,面色回暖,道:“公子怕是言不由衷吧,若是真的仰慕晚林,为何又要匆忙离去呢?”
我听说枫晚林对任何男人都不假辞色,为何今日却对我起了兴趣,不由想到或者是因为我唱的那首歌曲,又或者是我没有想其他男人那般大献殷勤,因此生出好奇之心,见她面色忽冷忽热,我心里一阵温暖,继而想到自己前途未卜,形单影只,不由生出无边伤痛,说道:“只是在下有些私事……”说到此处,竟不知再如何解释,索性闭口不言。
枫晚林秀眉微蹙,似在思索什么,忽而叹道:“今日公子救我于危难之中,晚林无以为报,就让我给你弹首曲子吧!”
我心乱如麻,随口道:“那就有劳枫姑娘圣手……眷顾了。”
我二人方才便说边走,不知不觉竟又到了临仙亭,却见枫晚林将古琴摆开,先试了几个音,然后左手按弦,右手缓缓拨动,琴音随之响起,宛若水流潺潺,清雅动听,随着枫晚林指法变换,琴声由最初的清淡深远逐渐变得悠扬自在,我只觉双耳如洗,心怀大畅,胸中郁结为之一空,到了后来,琴声愈来愈高,变得慷慨激昂,犹如万马奔腾,刹那间直冲霄际,横贯日月,在天地间引来阵阵回响,听的我精神振奋,心血如沸,弹到极处,琴声于高绝之际再生变化,陡然间开阔无垠,气象万千,我闭目聆听,灵魂仿佛脱壳而出,随那琴声变幻,演绎人间万象,沧海桑田,好似无穷无尽。
琴声曲折往复,终于缓缓收敛,仿佛风停云散,但琴韵空灵悠扬,竟能凝而不散,直至过了许久,万籁俱寂。
我睁开双目,眼向四周,心绪难平,似乎方才已经随着琴声过了三生三世,只听枫晚林说道:“这首《广陵散》可还入得公子法耳么?”
我知道《广陵散》为古代名曲,乃嵇康所做,只是自己之前从来就不喜欢古典音乐,所以从不接触,没想到亲耳聆听之后,这琴声竟有如此魅力,此刻犹觉回音在耳,绕梁不绝。忙道:“枫姑娘妙手天成,所弹之曲包罗万象,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枫晚林脸色微红,说道:“《广陵散》本是古时的《聂政刺韩傀曲》,慷慨悲壮却又浩然激昂,晚林方才听了公子所歌,气魄宏大,别出机杼,心有所感,便擅自篡改了这首古曲,叶公子不笑我也就罢了,这称赞晚林是万万不敢当的。”
我挠了挠头,忙不迭道:“其实在下对音律一窍不通,只是觉得枫姑娘所奏涵盖万象,意境高绝,听的在下恍如隔世,如此仙音,自然胜过嵇康所作。”
枫晚林笑道:“公子何必谦虚,你能直指本质,如何不通音律?”说完思索片刻,说道:“方才公子在灵隐寺所歌之曲,别开生面,前所未有,不知可有佳作,让晚林一饱耳福?”
我讪讪而笑,心想自己哪里有什么佳作,都是抄袭他人而已,却见枫晚林眼中满含期待,只得硬起头皮,清清嗓子,唱起一首《鸿雁》,:“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直把枫晚林听的目瞪口呆。
既开了头,我也不再纠结,曲调一变,又唱起周杰伦的《兰亭序》来:“兰亭临帖行书如行云流水,月下门推心细如你脚步碎,忙不迭千年碑易拓却难拓你的美,真迹绝真心能给谁……无关风月我题序等你回,悬笔一绝那岸边浪千叠,情字何解怎落笔都不对,而我独缺你一生的了解!”枫晚林听到这里眼角已有泪痕,我见此情形,略加思索,唱起一首英文歌《Moveslikejagger》来:“Justshootforthestars,Ifitfeelsright,Andaimformyheart,Ifyoufeellike……”曲调欢快活泼,律动十足,听的枫晚林笑逐颜开。
此时我又唱起一首《青藏高原》:“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一座座,山~川,相~~连,亚拉索,那就是青藏~高~原~”唱到这里,我忍不住炫耀自己的唱功,在内力的加持下,将最后一句“青藏高原”唱的高拔万仞,直冲天际。
我一连唱了十余首中外名曲,这才停住,枫晚林听罢,双目之中异彩连连,说道:“公子所歌之曲甚是奇特,晚林闻所未闻,虽然曲风大异寻常,但韵律洒脱,精神内藏,而且每支曲子的韵调节律都不相同,足见公子大才!”
我听完有些脸红,但一想也不会有人知晓这些非我原创,就大剌剌的应承了,只见枫晚林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道:“晚林有许多曲词,存有疑窦,未能编写完全,叶公子天纵奇才,能否屈尊指点一二,以解晚林心中困惑?”
我一时有些飘飘然,说道:“指点愧不敢当,在下胸无点墨,只是一时兴起,随心所欲的唱上几句,若不嫌弃,在下愿与枫姑娘共同参详。”
此时日薄西山,枫晚林打个呼哨,一匹白马自林中缓缓踱出,我也以啸声唤出拔韧,二人骑马赶回杭州城。
入城后已是华灯初上,我们寻了一处酒家,将马拴好,进店入座,点了些美酒佳肴,枫晚林虽然轻纱遮面,但纵使遮得住举世无双的容颜,也掩不住聘婷婀娜的身姿,一时间引得店中男人纷纷侧目,看向我的眼神中更是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等待酒菜上桌间隙,我想起心中疑惑,便问道:“枫姑娘与元净大师早就认识?”
枫晚林点点头,说道:“元净大师出家以前原本是名琴师,虽然出家之后不再弹琴奏乐,但对音律一道,始终有所挂怀,而在五年前的佛诞法会上,我曾弹奏一曲《春雪禅心》……”见我有些疑惑,枫晚林便解释道:“《春雪禅心》是我将佛门梵音与《阳春白雪》相结合,既有大地复苏,万物向荣,又有佛光普照,普度众生之意。元净大师听罢,寥寥数语便点出其中精要,令我顿生知音之感,法会之后元净大师曾与我谈音论乐,大师乃乐道奇才,我自然受益良多,只是那日一别,却有五年没有见面了!”
我心道原来是由音律而结成的忘年之交,难怪如此,又问道:“那你们所说的“五行离魂音”又是什么呢?为何它能使众僧昏迷不醒?”
枫晚林道:““五行离魂音”是“琴魔”岑水心的看家本领之一,以“宫商角徵羽”五音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人体经络气血的运行流转,都脱不开阴阳五行之理,这“五行离魂音”能以音律控制人体气血运行,一曲奏来,慑心夺神,离魂散魄,那“五音六律”不过学了个皮毛,但五人合力演奏,也能催人入梦,由于以音律封闭五感五识,故而被催眠者对于真气刺穴一类的法门才会毫无反应。”
我恍然大悟,不由赞叹古人巧思远在今人之上,随即问道:“既然封闭五识,那为何你以古琴之声可以解除禁制呢?”
枫晚林傲然道:“虽然众僧五识皆闭,但我的“雷动万物”能够挑动众僧精神,以精神带动气血运行流转,这“五行离魂音”就不攻自破了!”
不一会儿酒菜上卓,我与枫晚林一边品尝美酒佳肴,一边谈论音乐之道,我虽然对于古代音乐不甚了解,但自小喜欢唱歌,并学会了数千首歌曲,此时拣几首随意唱来,都能让枫晚林惊喜交集,言谈之间,我只觉这“武林第一美女”性格外向,活泼开朗,丝毫没有传说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不禁想到传言有误,不可轻信,蓦地听见有人朗声道:“店家有鲤鱼么,且来一尾!”我觉得有些耳熟,循声望去,心中顿如烈火焚烧,生出滔天恨意。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晚与濯清在一起的叫“独行”的男子!
却见那人见到我,脸上一惊,随即面无表情,我望向他身后,濯清缓步入门而来,看见我与枫晚林,身子巨震,我见她双目红肿,脸色苍白,心里一痛,却又被无边恨意所取代,当下脸上神色如常,与枫晚林言笑晏晏,推杯换盏,聊的不亦乐乎。眼角余光一扫,濯清二人已然出门,不由感到一阵快意,此时正聊到琴声旋律,我道:“不瞒枫姑娘,我对音律实在是一窍不通,就是闲来无事喜欢哼唱几句罢了。”
枫晚林道:“大象无形,大音希声,世间万物到了极处,道理均是一般,都是“道”的境界,你能不拘泥于外相,直指本心,才是音乐的本来面目!”
我听见“大象无形”四字,脑袋灵光一闪,似是想到什么,但是灵光过后,却再也想不起来,听她如此赞我,纵然脸皮再厚,此刻也已有些发烫,忙借口不胜酒力,谈了几句,便草草收场。
这个酒家后院就是客栈,我要了一间上房,进屋躺下,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想到与濯清相识的一点一滴,碣石楼、华府内院、朱家大宅、轮回谷、临仙亭……濯清的音容笑貌,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那千疮百孔的心灵,我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她,可这些情景仿佛深入骨髓,根本无法拔除,心中一时百味混杂,无法言明,只好逼着自己调转思绪,忽而想起今天听到的声乐之争,有些领悟一直没有想透,再加上自己之前所学的《二十四品神剑诀》,只是囫囵吞枣,没有仔细思量,索性借此机会,头脑琢磨,手里比划,试图将这些道理,尽数融入自己的剑法。
翌日清晨,枫晚林一见我便眉头微皱,道:“公子形容憔悴,可是一夜未眠?”
我完善剑法直至清晨,方才和衣睡着,闻言“嗯”了一声。枫晚林叹了口气,道:“忧能伤人,公子求之不得,何必自苦?”
我明白她看破我的难处,只得苦笑道:“辗转反侧,心结难平,无法放下。”
枫晚林轻声道:“是昨日那位绿衣姑娘么?能得公子青睐,真是三生有幸……”说到这里,微微摇头,说道:“公子神思不属,还请回房休息,晚林还有些事情,我们午后再叙如何?”
我虽神困力倦,但也想与枫晚林弹音论乐,因为这是暂且忘掉柔濯清的最好方式,但人家既然有事,我也不再勉强,只得拱了拱手,回房歇息。
过了一顿饭的时间,我腹内有些饥饿,待要出去寻些吃的,房门忽而响起,我打开房门,竟是店小二送了一大碗米粥并各色点心,我又惊又喜,待小二哥走后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点心美味自不必说,倒是那碗粥滋味独特,不仅香甜爽滑,仔细品来,竟有数般不同滋味,不由啧啧称奇。
吃饱喝足,我揉了揉眼睛,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明眸皓齿的绿衣少女来,我不由自主的喊出声来:“濯清,你回来了!”伸出手去,却如镜花水月,空空如也,我心中大恸,泪如雨下,就在此刻,耳边忽而响起一阵琴声,音清曲和,温润柔软,宛如晓风拂柳,又似冷月凝花,让人心神俱宁,片刻间琴韵忽变,浩浩乎如峰峦叠嶂,连绵不绝,汤汤乎似流水潺潺,无休无止,高低转折处,生机潜藏,意带慰藉,直指人心,我听不多时,心绪慢慢平复,困意渐生,不久沉沉睡去。
过了良久,我才苏醒过来,只觉神清气爽,通体舒泰,不禁大为惊奇,看看窗外,已是日薄西山,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一整天,忙理了理思绪,整肃衣容,出门而去。
刚从后堂出来,远远望见枫晚林正拿着一只刷子,在给拔韧刷毛,拔韧摇头晃脑,神态甚为舒服,我最近因柔濯清的缘故,没有顾及这雪山神马,弄得它整日灰头土脸,此刻心中羞愧,颇为过意不去,忙走到马棚外,轻咳一声。
枫晚林闻言回头,展颜一笑,说道:“你睡醒了?”
我心下发窘,道:“这刷马的粗活,怎能让枫姑娘代劳!”
枫晚林一边轻抚拔韧鬃毛,一边说道:“雪山神马自来性情傲烈,极难驯服,想不到公子本领非凡,竟能让这神马如此服帖,小女子能给这神马刷刷毛,也是荣幸呢!”
我摇了摇头,道:“我哪有什么非凡本领,只是机缘巧合救了拔韧一命而已。”然后就将救马经过和盘托出。枫晚林听罢,臻首轻点,道:“这也难怪,不过倘若换作旁人,定然不会救这垂死灵兽,公子善有善报,也是福气吧!”
我心下一阵温暖,枫晚林善解人意,言语间总能说到你的心坎儿里,教人听得十分舒服,我忽的想起方才那一饭一琴,忙拱手说道:“方才的粥饭与琴音皆是枫姑娘所为吧,在下谢过了!”
枫晚林说道:“举手之劳,公子何足挂齿,不知那粥饭还合胃口?”
我连连点头,说道:“点心香甜自不必说,只是那碗米粥滋味独特,让我心生好奇,不知是如何做的?”
枫晚林“噗嗤”一笑,“也没有什么复杂的,那一碗粥是用曼陀罗花加上核桃、蜜枣、芝麻、白果等等熬制而成,叫做“曼陀百果粥”,能够清心安神,再加上我给你弹奏了一曲《高山流水》,此曲也有催眠之意,二者叠加,自然容易入睡。”
我心下感激,忙道:“有劳枫姑娘如此费心,在下无以为报,不如今晚由在下做东,请枫姑娘去观日阁小酌几杯可好?”
枫晚林笑道:“那小女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就这样,接下来的几日里我都在与枫晚林畅谈音乐之道,晚上则将自己悟出的道理尽数融入“随心所欲剑”,由于被濯清所欺骗,我再也不敢把平行空间一事透漏给任何人。谈曲论调之时,虽然自己不会抚琴吹箫,也看不懂各种乐谱,但是听枫晚林弹奏古琴,给她谱出歌词,又或者帮助修改乐谱旋律,我还可以勉强为之,这一日在临仙古亭,我帮她改完一首曲子,说道:“其实世上没有完美的东西,不必过分追求曲调的极致,纵然上天之道,不也是损其有余,补其不足么?”
枫晚林闻言蛾眉轻蹙,叹了一声:“可是纵然知道如此,还是免不了想写得更好啊!”
我笑道:“要知这世上人无完人,再说你贵为武林第一美女,已然占了无边的好处,再创出鬼神皆嫉的神曲来,岂不是让天下女子,都没了活路?”
枫晚林先是一笑,继而轻声叹道:“纵然美的天下无双,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白发苍苍,黄土掩面!”
我摇头道:“此言差矣,人之一生,最美妙的,是享受由生到死之间这几十年的过程,或为功名利禄,或为连枝比翼,或为天文地理、宇宙苍生,追求并努力缩短与梦想的距离,才是我们一生为之奋斗的意义!”
枫晚林闻言瞪大了双眼,说道:“说的太好了,经此一言,晚林茅塞顿开,能与你相识,真是晚林莫大的福分!”
我笑道:“是我莫大的福分才是吧,咱们这情形要是传出去,不知得有多少人羡慕我能有与晚林畅所欲言的机会吧。”
枫晚林笑道:“能得知己一人,胜过千千万万,晚林从没有遇见你这样的人物,要知但凡见过我的男子,无论是何身份,无不垂涎我的美貌,让人心生厌倦。但是叶公子你救我之后毫不居功,不仅没有趁虚而入,反而处处守礼,即便说些玩笑,也没有一丝不轨之举,让晚林倍感好奇,若不是见你看我之时,也会面红,晚林险些以为你不好女色呢,”
我心想那是因为自己历经情殇,有些心灰意冷,二来生性谨慎,才在她面前处处守礼,但听她引我为知己,一时胸怀激荡,心中波涛汹涌,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不是对枫晚林毫无感觉,只是心中始终放不下柔濯清,不仅暗骂自己犯贱,想到此处心中郁闷,叹道:“承蒙晚林视我为知己,在下不胜感激!”
枫晚林眼神一黯,旋即恢复平常,盈盈一笑,说道:“我再给你弹一曲《胡笳十八拍》吧!”
我也有些尴尬,闻言忙道:“在下洗耳恭听!”
琴音方才响起,只听有人冷哼一声:“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阁下真是记性了得!”
我抬眼望去,只见那个叫“独行”的男子,黑衣飘飘,立于不远之处,心中怨恨莫名,冷笑道:“阁下行踪鬼祟,偷听墙角,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此时枫晚林也停手不弹,冷冷道:“独断独行什么时候开始鬼鬼祟祟听墙角了?”说罢不待那人答话又对我说道:“此人名叫段独行,为人清冷孤傲,独来独往,江湖人称“独断独行”,凭借自创的“独断掌”与“独行刀”,在江湖上也创出了不小的名头,乃年轻一辈中数得上的高手,另外,此人还是滕王阁主,“横无际涯”段无涯的外甥。”
我嘿嘿冷笑,胸中满是杀意:“果然家学渊源,背景深厚,段兄有何指教,难不成还想来打叶某的主意不成?”
段独行脸色发青,恨声道:“我今天就是来教训你这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小子!”说罢袖袍轻拂,寒光一闪,一把狭长弯刀已然向我攻来!
我心想还没找你算账,你到先来惹我,正好拿你出气,当下随手拔出“星晴剑”,腾空而起,当头直砍,“铮”地一声,刀剑相交,嗡嗡作响,竟是平分秋色,我本以为自己“涅阳神功”臻至第二层,内力在年轻一辈当无敌手,没想到这段独行的内力也如此了得!
段独行脸上同样现出惊讶之色,似也没料到我内力与他不相上下。这一招换过,我冷静下来,再也不敢轻视,“骤雨疾风剑”应手而出,长剑奔雷电闪,一气刺出数十剑,却见段独行长刀内旋,竟将我的剑招全部搅碎,随即幻成一片“刀网”,铺天盖地向我攻来!
此时的我眼界渐高,瞬间看出对方“刀网”中的三处破绽,右手一挥接连劈出三剑,直指罅隙,将这“刀网”一气破掉,却见段独行丝毫不乱,长刀反撩,沿我剑脊一路削下,我手腕一抖,以剑脊拍他刀背,借力弹开,削他左肩,他长刀被我拍开,竟顺势倒转,刺我大腿,我手腕运劲,长剑往下一搅,登时将长刀荡开,而且反手横扫,已然封死他下一招的出手角度。段独行面色大变,方要抽刀后退,我却抢在他之前手臂倏抬,长剑如风,刺向他双眼,这一招料敌机先,直若神来之笔,正是我最近悟出的剑招。段独行已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剑尖朝双眼刺去。我虽恨他入骨,却终究不愿伤人性命,长剑一抬,自他头皮擦过,削下几缕长发,然后还剑入鞘,只听枫晚林叫了声“好剑法!”
段独行呆呆站在那里,面无表情,一动不动,我一阵得意,段独行内力深厚,刀法奇高,不在萧孤鹜之下,若换做数日之前的我,纵然取胜,也得百招开外,没想到最近剑法大进,竟有如此威力。
想到此处,忽然觉得不想再生段独行的气,拱了拱手,淡淡道:“段兄还有何指教?”
段独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过了一会,深吸一口气,还刀入鞘,道:“阁下剑术精妙,段某自知不敌,但你纵然天下无敌,若是忘恩负义,段某也绝不佩服!”
我听他反反复复说我忘恩负义,不由有些恼怒,道:“段兄误会了吧,想你与柔濯清二人合伙欺骗于我,我都还没有怪罪,何来忘恩负义之说?”
段独行冷笑道:“濯清为了你,甘愿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来换的别人治愈你的“封心蚀脉术”,而你却在这风流快活,真是枉费她对你一片痴情!”
我如遭雷击,脑袋一时有些凌乱,不知如何是好,却见枫晚林脸色大变,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伸出三指,按在我手腕内侧,一边切脉,一边用另一只手捏出各种指法,似在推演什么,随着纤纤玉指按、压、推、揉,枫晚林面色愈发沉重,喃喃道:“脉象如此沉浮不定、似虚且实,一息两至到一息八至,反三而复七,三疾而两涩,竟真的是“封心蚀脉”,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一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忙道:“枫姑娘你没事吧,那“封心蚀脉”究竟是什么?”
只见枫晚林脸上隐有忧色,过了半晌,缓缓道:“叶公子,你恐怕真是中了“封心蚀脉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