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初一！” 史源武帝张口，喊出了女儿的名字。 帝音如天鼓，响彻天地。 顾楠依想：“既然叫的是初一，而非是魔君，那他现在，就是父君的身份，而非是武帝。” 但是魔君听见这个久未曾听闻的本名，除了眼睫微颤，却没有太大的神色变化。 “几百年，是不是连自己的名字，也会忘记呢？”顾楠依想。 “初一。” 见女儿没有回应，史源武帝又叫了第二声，与此同时，以帝境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朝她而来。 那是，差一线，就能赶上光阴的速度。 但，终是差了一线。 顾楠依看到魔君转身，风吹落她一根长发。一次落发，便是一个仪式。 她没有回头。 身形便如泡沫般，消失在她父君的眼前。 “初一！” 顾楠依听到武帝嘶吼，看到擎天巨手，从天外探来。 但能擒龙的巨掌，此时能抓握的，也只有一根细细发丝而已。 “如果是左千秋，我也不会多看他一眼。”顾楠依心道。 “但武帝对于魔君与左千秋对于自己，这两者，在心中的份量，还是截然不同的吧。” …… 顾楠依跟着魔君，行走诸天，看到了沿阶乞讨的乞丐；富可敌国的富商；挥师百万的将军；君临大界的女帝；隐居山中的苦修者…… 这些，皆为她以自在书演化的万千分身。 搭台唱戏，演绎着自在书中的剧本。 本该，如此。 但在魔君眼中，这些分身，却有了另外的用处。 “谁都不可能证帝两次，就像没人能用一个杯子，装两杯水。” 顾楠依听见魔君这样对自在书说道。 “而这些分身，难道不是一个个上好的杯子吗？”魔君问道。 “刷刷刷刷……” 顾楠依看到，肉书疯狂的摆动，肥肉乱颤，仿佛在说：“不，不是这么用的。” 魔君却根本不理会它，自顾自道：“我即是轮回。” “我将再入轮回，不住七情六欲，也不住造化，不住长生，千世，万世，直至那无始无终的永恒。” “凡我之分身，都将以无生而生，无父无母，洁然而来，不欠父母之恩。” “凡我之分身，都将不入爱河，远离痴欲，紫陌红尘，不染片叶。” “凡我之分身，都将不繁育子嗣，不落因果，沉浮于世，洁然而走。” …… “原来，我们这些分身，除了是戏子，还是轮回的容器。”顾楠依心道。 她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跟着魔君，脱离了肉身，如同片叶，被巨风裹挟，顺着光阴于万界飘摇。 刚刚还在史源界，见父君与妹妹说话，眨眼又沉入了幽界的黑沼中。 “这便是真灵所见的世界吧！”顾楠依想。 之后的轮回，她所见的，便都是一些碎片了。 有参加了数百次王考，却依旧没能为自己争来一份成道气运的武尊； 有在心障中，化做神孽的武王； 有沉沦梦境，难成心象的亚圣； 有耗尽寿元，仍破碎不了虚空的圣人； 有最终停在最后一步，却难以向前，不甘而逝的准帝。 …… 而这些，都还是幸运的。 为了倒光杯子中的水，魔君所转生的分身，必须是一张白纸，也便是，从未曾修炼的凡人。 而这些凡人分身，在亿万世轮回中，能修成武尊的，已是百中无一。 更多的，终其一生，也只是凡人。 每一世轮回，都不完整，都只是些碎片。 “幸好，都是些碎片。”顾楠依想。 光是经历这些碎片，她已有些难以忍受。 要是让她在梦中，完整的经历这万千轮回，她怕是会在梦中疯掉。 “这个梦，何时才是尽头？”顾楠依有些受不了了。 直到，她在记忆碎片中，看到了一个于孤崖上攀爬的采药女孩，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年纪。 见她用鲜血淋漓的小手，抓握住了一枚血灵芝。 “人生天地间，不为采药人，便为篮中药。” 她听到，小女孩将血芝丢入竹篮时，这样对着茫茫蛮荒宣告道。 顾楠依不知道，她是怎样修行，怎样证道的。 轮回中的记忆碎片，有着太多的残缺。 一眨眼，她已经是威压诸天的白衣天魔了。 百万世的轮回，魔君终于第二次证帝。 见到这一块碎片的顾楠依，这一刻，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百万世的轮回，足足几十亿年。 她都以为，魔君所为的第二次证帝，就像盲女在茫茫大海中，摸索一颗米粒大的珍珠，只不过是不可实现的幻梦了。 然而，百万世轮回之后，天魔祖的出现，还是证明了魔君是对的。 顾楠依心口憋闷，只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百万世的轮回，那是多重的分量！ 恐怕拿来诸天所有的秤，秤个百万年，也秤量不出。 即便，只是一些很零星的碎片，也快把她压垮了。 …… “幸好，当年早做准备，种了够多的借命术，不然，本体可能已经化成枯骨了！” 顾楠依看到，两个自己对面而立。 一个是天魔祖，另一个，则是在天魔祖证帝后，终于觉醒的魔君。 原本她们是一体的。 但当魔君，将属于天魔祖的记忆切下来之后，她就变成了她们，分裂成了两个个体。 “之后，本体肉身就交给你了。”魔君对着天魔祖说道。 “那你呢？”天魔祖问道。 魔君：“自然是再走轮回路。” 天魔祖：“你用了百万世轮回，才等到了我，还要多久，才能等到下一个。” “若是，还要百万世呢？” 魔君：“那便再百万世。” 天魔祖：“若是等到了时光长河的尽头都没等到呢？” 魔君：“那你便设法为世界系续命，让时光长河再延续下去！” 至此，顾楠依恍然：原来，真正的魔君一直在轮回中，而人们所畏惧膜拜的，只是虚假的魔君。 只是她留在肉身中的一段轮回。 “既然已经走过百万世，还有什么，能让我停下呢？” 随着魔君的话音落下，顾楠依再次感到了那种无处可依的飘零感。 “不会吧！” “该不会，我又要跟着她再入轮回吧！” “不要啊！”顾楠依慌了。 好在，梦魇到了这里，终于结束。 顾楠依满身大汗的从床上惊醒。 再看窗外，竟然还是一片昏朦。 梦里百万世轮回，现实中，却连一夜都没过！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场不知来由的大梦之后，之前的头痛感消失了。 “呼！” “系统，刚刚魔君来过吗？” 顾楠依吐了口气，向系统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系统：“！” 这一刻，它做为答题系统，面对着这么一道是非题，竟然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否。” 沉默了片刻，就在顾楠依渐渐紧张的呼吸声中，系统还是给出了否定的回答：“没有。” “没有就好！吓死我了！”顾楠依闻言，拍了拍胸口，先是松了口气，但继而却又皱眉，接着问系统：“既然不是魔君，那么刚刚我做的梦，与你有关吗？或者，是不是与其他的系统有关？” 她现在心中可以肯定的是，刚刚的那个，绝对不可能是正常的梦境。 但是风格却又不像过往经常投影梦境的那位。 系统：“如果宿主看到的是与魔君有关的记忆，那与外力无关，是你识海深处的记忆浮出水面了。” “我自己的记忆，可是……”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与此同时，娇躯巨震。 作为聪明人，只需要被点一下。 之前，梦境之中的片段，一一闪过。 …… “魔君一直在自己的亿万分身中轮回……” “魔君肉身中的不是魔君……” “只有在证帝后，记忆才会苏醒。“ “不会吧？不会那么巧吧？我也只是亿万分之一，怎么会，正好就轮到我？”顾楠依强笑道。 系统：“无论是亿万分之一，还是二分之一，落到个人头上，都是百分之百的概率。” “就算如此，原初的记忆，不是也应该在证帝后才会浮现吗？” 对于自己就是魔君本君这一点，顾楠依一时间还是没办法接受。 不过，她很快便是想到了什么，一双妙目，微微睁大：“难道，是因为你……” 系统：“意外。” …… 系统：“那么宿主现在，已经看到了真我的记忆，对于苏岩，依旧保持初心吗？” 顾楠依：“化身弄好了吗？我现在便要去见他。” 一句话，看似没有回答，但其实已经回答了。 系统：“化身的记忆复刻已经完成了。” “好！”她的美眸中，闪过一道异彩。 想到即将要与分别两年的苏岩见面，她只觉，全身上下，便连发丝和指甲，都愉悦起来。 系统问她有没有变心，这怎么能是变心呢？ 不过，这一刻，她脑中却是不由得浮起了柳珍珍的身影。 所料不差的话，现在，陪在苏岩身边的，应该是她吧？ “柳姑娘对不起了，我要来接我的人了。” 顾楠依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对着柳珍珍道了一声歉。 此时，五十亿年前，那个初一与一月的对话，仿佛仍响在耳畔。 “我给你的才是你的，我不给你的，你无论如何也抢不走。” …… “叮，素材收集完成，是否开始模拟？” 而在同一时间，另一头的兔兔耳边，也是响起了模拟器的提示。 “咦！不对呀！你怎么跳进度了？我记得，半个时辰前，你才刚刚收集到三分之一的素材，这一下就满格了！” 被从修炼中惊醒的兔兔满脸疑惑。 即便，第二块素材来得很快，这会儿的进度也应当只有三分之二的。 模拟器：“这回的素材与以前的来源不同。” “喔，这次的不是来自沈宵雪那里？”兔兔眨了眨眼问道。 在她手中的神器灵智提升后，兔兔也询问过它素材的来源。知道了与沈宵雪有关。 模拟器：“不是。” 模拟器：“这个是直接从魔君那里来的。” 兔兔打了个抖。不知为何，虽然，心中已经立下了要先斩沈宵雪再斩魔君的宏图大志，但听到魔君的名字，她还是会感到浑身发寒。 “难道除了传统的因果轮回，平行宇宙，及不同的时光长河之间，同一个个体也会相互影响吗？即，另一条时光长河中的小出生被魔君所杀，影响到了在这一条线中的小出生，否则很难解释小出生对她产生的应激反应。” 兔兔看不到的地方，在一个数据构成的空间中，一名头顶着螺旋长发，面无表情，冷色系的无口萝莉，用着数据化的纸笔，记录下了上述的思考。 怕归怕，模拟还是要模拟的。 随着兔兔选择开始模拟。无口萝莉身处的空间中，顿时便是流动起了海量的数据。 而在兔兔的眼前，它们则是化成了一条条的文字。 “什么？” 这一次的模拟，兔兔竟然要比任何一次都激动。 才看到一半，就淡定不了了。 绕着一棵树，转了一圈又一圈。 …… “叮，本次模拟结束，正在选择投影目标。” “本次投影目标：苏岩；沈宵雪；狐君。” “是否投影？” …… “苏，苏岩，你怎么把他也列进了投影目标里？”看到投影目标的兔兔更惊了。 模拟器：“如果你觉得，苏岩不该看到，可以选择不投影。” 兔兔：“那，那好像也不行，那他岂非两辈子都被瞒在谷里。” 模拟器：“那就投影。” 兔兔：“他看到了，不会孽化吧？” 不是她杞人忧天。 实在是她觉得，这一回模拟器向她展现的内容，所带来的冲击，恐怕要比之顾楠依出走更大。 模拟器：“不要以己度人，用你这颗出生的小心脏去衡量他。” 数据化的空间内，小萝莉依旧面无表情。 做为系统，它也与其他的系统一样，知道自己真正的主人是谁。 当然不会给出威胁到苏岩的选项。 只不过，正如它以前告诉这只小出生的。 生死之外，很多选择都没有绝对的利弊得失，是非对错。 就比如真相与糊涂之间。 所以，这样的选择，还是交给小出生吧。 兔兔：“呜，我还小，为什么要我做这么艰难的选择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