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问叹了口气。 他转过脸，看着校场中静立的洛清背影，声音细若微尘：“太宵，你知道的，虽然我们都说这孩子只是沙杨村遗孤，可你从没调查过那村子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我可调查过的。” “那是天外原始天魔，域外天生祸种，不是那些所谓天魔的堕落之人可以相比的。”他叹了口气，仰头看天，神色莫名。“一个神兵剑仙和一个原始天魔死斗之所，片瓦不得保全之地，却有个毫发无伤的婴儿，本就疑点重重，若非太冲临终之言，我早就……” “哼！早就伤及无辜，残骸一条生灵吗？” “你听我……” 话音未落，强光一闪，“轰”的一声一道杯口粗的天雷就劈了下来。两人交谈立时被打断，都看向那校场中人。 洛清虽然严阵以待，还是被雷声一扰，还好手上一点没慢，法剑出鞘白龙啸天，一道白光雷柱化为白色雷龙迎着天劫而上，白龙粗过天雷两倍有余，威势看似更具凶威，结果与天雷交汇时却互相穿过，宛如幻影。 “果然，心劫雷罚，实体雷法哪怕是专克雷法的庚金神雷也伤不到分毫。”已经御气升空的洛清心中明了。他本想试试看，却发现果然没有奇迹。 那雷柱穿过白龙，直直劈中洛清，却没有消散。一道青色雷网在乌云里纠缠结绕，绞成一道青雷贯通天地，将洛清束缚在宵度宫校场上空。 场外诸人只能看见洛清在雷柱里煎熬渡劫，却看不到洛清心神所见，只能看到他在空中呆若木鸡。 洛清现在害怕极了。 他被那天雷击中，心神一晃就感觉身外换了人间。 万里昆仑依旧在，只是时过境迁，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洛清转了一圈环视四周，昆仑群山草长木盛，参天森林绵延万里。天空被青色迷雾笼罩，数道庞然大物的身影在迷雾里巍峨行走。一颗巨树连接天地，粗过玉虚峰的树干直入云霄，不见旁枝，天地间灵光华彩流转飞舞，宛若梦幻，其中却因那青色雾气，却又蒙上一层神秘。 一声似象非象，似虎非虎的吼声吸引住洛清。他正左看又看想找到声音来源，身体却猛然不受自己操控，急急向着东方奔去。失去身体操控权，洛清心中骇然，挣扎不得，神念流转探查犹如泥牛入海。又见到“自己”居然步行追踪，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怎么这么蠢，居然不用飞。 他的头却突然低了下去，一看却让洛清吓了一跳，自己双脚刚才还好好地，现在却变成一条巨蛇尾巴，鳞甲上彩虹光闪，正急速在地上游动，而“自己”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喃喃自语道：“对啊，飞过去！我可以飞！”话音一落，洛清便“感受”到了猛烈暴风击在脸上狠狠一击，还没缓过神来，风压已经连绵不绝压在了脸上。 洛清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被吓得更崩溃了，因为自己声音居然变成了女声。虽然带着急切，却还是能听出一股像沉静浑宏的大江流过峡湾的感觉，恍若人间年轻的妇人，带着三分少女阳光萌动的残韵，又有着稳重娴雅的成熟味道。 虽然不明就里，但洛清毫无办法，这心劫似乎并不像师父仔细交代的那样普通啊！既来之则安之，洛清安定心神，看着“自己”行动，静观其变。 “自己”似乎不是修真者，更像是凭借本能行动的妖物。她破开天空强行飞起的样子，就仿佛初次飞行的雄鹰，虽然飞的飒爽却过于豪放了，自己不能操纵身躯，却被那迎面而来的暴风吹得生疼，化神温养的超凡之躯都受不了，“自己”却毫不在意，似乎理所当然。 这更让洛清相信自己在心劫里变成了什么妖怪，人类修士不可能飞的如此豪放。 云霄万里风如雷，洛清还有心思观察眼角飞速后退的山川景色，万里长空下，蜀中景色也好、终南山北也好还是中原也好，全都变了模样，草高数丈巨木入云，森森青色雾气遮天蔽日，即便“自己”已飞的如此之高，头顶依然不见太阳，唯余点缀着团团乌云的无尽青雾。 “叛！徒！！！” 一声充斥愤怒的叱骂穿透浓雾，声波风压将沿途的森林吹的像涌向海岸的巨浪一般，“自己”随即便被吹的倒飞十里之外，洛清本只有好奇，心中却蓦然间充满了焦躁与，急的想哭的情绪涌上心头。 洛清悚然，“自己”已经开始同化自己的神念了，看来得赶紧想办法先保住自我了。 但随即一幕宏伟巨画震撼了他的心神。 青色迷雾里传出一声金铁交击的巨响，随即刚才的怒嚎之声更连绵不绝，几道身影从迷雾里飞了出来，像被什么巨力猛烈踹飞了一般，将巨木群山撞得粉碎，飞扬的泥土草木遮天蔽日，五个“人”在群山中犁出了五道深深的平原之渠。 他们太大了！最矮的也身高数百丈，最后跌倒在地的壮汉更身高可能超过千丈有余。而随着大地巨颤，一条身长数千里的黑影从雾色里扑了出来，蜿蜒的蛇身遮蔽了天空，搅动的剧烈风暴挟带着一股巨物带来的原始压迫让洛清的心神都感觉心剧烈跳动了起来。 那是一条长着人身的巍峨巨龙，遮天蔽日的庞大躯体上附着厚厚的羽毛，蛇腰上雄壮的身躯披着上古风格的皮甲，一对漆黑的翅膀占据了洛清全部视野，一双巨手从翅根生了出来，虬结的肌肉青筋偾张，各举着一对奇形怪状、像树枝多过武器的长兵，一颗巨大的苍鹰头颅鸟喙闪着乌金光泽，正在愤怒嚎叫，他攻势不绝，杀意滔天直奔落地之人。 一股看无形的伟力将受创的大地再度撕裂，涌出巨大的气浪斩向五人，那怪物连绵不绝的嘶嚎仿佛唤起了洛清心中最深处潜藏的恐惧，洛清神念居然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刺痛，心口狂跳，直欲从嗓子眼里撞出来一般，幸好“自己”及时按住胸口，让它恢复了平静。 洛清心中愕然，那并不是自己的神通。这具躯体正在使用一种自己从未有过，不能理解的力量，仿佛想做什么，什么东西就会立即实现。这时他才恍然，顿时心神惊悚——他已经似乎开始忘记那些他刚刚见过，却无法理解的东西了…… 洛清到底还记得翻看过的典籍里这种情况何等严重，他虽然还没搞清楚状况，但现在只能当成心劫里有什么潜藏的恶念，正在攫取自己的意识，想要夺舍同化。 他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念动各路经文，三皇经不管用就念灵宝经，灵宝经没有反应就念上清经，然而一切似乎都是无用功。溺毙之前洛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念动无上九霄玉清大梵紫微玄都雷霆玉经，那股恐惧感才如潮水一般褪去，在心神深处的漆黑里散发着恶意窥视心神，不再上前。 “谁！！！”那蛇身鹰嘴的巨大怪物却猛然一停，任由将成的攻势停顿，即将斩到壮汉的长兵停在他脖子上，而余势激波虽然将大地打的尘土飞扬，但已对地上呻吟的五人构不成杀伤了。 洛清心中一跳，心想不会吧居然能感应到我？这实力差距犹如米粒之珠与皓月争辉，自己要是被发现岂不是死的像只蝼蚁。 但“自己”却似乎迫不及待就跳了出去：“邪魔傀儡！放开我哥！” 感觉自己像从干瘪画纸里“活”了过来，一股纯净极致的法力无中生有，洛清感受着那奇怪的力量飞速流淌过周身经脉，随着灌满躯体的纯净力量，心神周围的黑暗也退的干干净净。而体内的力量随着流转不休发出了玄妙的变化，一股自己无法的理解的神力凭空而生，随后洛清的心神“张大了嘴巴”。 “自己”迎风而涨，视野角度飞速上升，不过一个念头间，“自己”已经变成七百丈有余的巨人，或者说巨蛇。 伸手一张，一把流光百丈，灵气直冲云霄的水晶长剑就凭空落入“自己”手中，随即便猛然扑向那个巍峨怪物。 “又一个伪神！杀！杀杀杀杀杀！”那怪物看来早已疯了，只会重复简单的暴戾怒吼，他竟然放开地上的大汉，舞动两把长兵就朝着自己砍了过来。 “自己”在那怪物面前虽然显的如此娇小，但却居然打的旗鼓相当。“自己”剑光化成天幕，伴随着各种未曾见过的神通蜂拥而上，数十道雷网中洛清唯一认识的便是十天干支神雷，而漫天神通中，还有各色神火、神风和神光。 洛清第一次看到在绝对力量面前自己仅在传闻中的听说的强大神通变成戏法。 那怪物仅仅是挥动长兵，看不见的力量都像犁过雪地的炽热刀剑，将所有神通划开一道口子，再一挥动，强烈的风压就把漫天神威扫落，大地之上立刻变得宛如末日，大地裂毁，四方天火焚烧不绝、蔓延不熄，落地的神水仿佛无穷无尽，诸人脚下很快便被淹没，一时在洛清眼前化为奇景。 火海在无边湖泊里燃烧着，无尽的洪水在风力火里自由蔓延，而风穿过洪水，仿佛无物一般又从另一侧吹过，滚滚雷霆在天地里乱窜、不可阻挡。 双方都高声叱骂着对方，倒地的人影也已经从烟尘里站了起来，洛清看得分明，余下四人却分明都是猴子的模样，他们披着洛清认不出的金属铠甲，就像流动的黑色铁水一般在身上流淌，被击中时却除了涟漪外什么也没有。四猴拿着各色武器，舞铁棒的招招就在那怪物鹰头前画影，持双剑的转成一个陀螺，将怪物的一只手里的长兵打的节节后退，更有拿着两个石锤的挥动双臂将那怪物蛇皮砸的像个大鼓，托巨斧的照着怪物翅膀根连续重劈。 壮汉一双铁掌硬撼长兵，举手间天地灵气现出太极之形，翻掌时周身八卦虚影活灵活现，妹妹剑花舞的像上古未开的神花，恐怖的力量在剑尖方寸里时隐时现。 这边高声咒骂“叛徒”，那边怒斥“伪神”，一个怒吼“原始天主助我”，几个大叫“你已经疯了”，手底下不带停，嘴上更是纷乱，洛清头昏脑涨，好久才在这场看似神战的乱局里厘清关系。 “自己”和哥哥似乎是什么伪神，而那怪物像是与其敌对的什么帝王，四个猴子本是他的部下，结果认定帝王受了什么蛊惑，于是现在却和两个神一起对付他。但洛清依然没有听明白为何这俩兄妹也偶尔斥责那怪物“你才是叛徒”。 这场战斗似乎对洛清来说过于神秘了，所有的力量与表象都让他无法理解，他越去想，头就越痛，只能拼命继续念动经文，却只能暂缓神志消失的速度。 然而洛清此举不过苟延残喘，伴随舞棍猴一击在那怪物背上敲出一道巨大的无色涟漪后的怒斥，洛清也失去了知觉。 “那天外没有什么善神！那只不过是比这些真神更邪恶的存在，陛下，你被他们骗了！你现在甚至都清醒不了了！” …… 好在洛清并没有彻底意识消失，他再度醒来时又是深深夜色，这既视感让他莫名错觉。他仍记得自己身处心劫，但意识里某种东西又在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 夜色下的天空却不见迷雾，璀璨的星河映照夜空，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星辰都大的惊人，而如勾陈帝星等一些星辰却在夜色里晦暗不清甚至没有踪迹。 “噼啪”的篝火细小爆鸣声中，焚烧产生的烟雾弥漫四周，洛清看着躺在篝火旁边的壮汉已成正常人大小，浓眉重颧，厚唇方鼻，是个让人侧目的雄壮伟男子。他裸露的上身全是血痂，这个时代似乎没有包扎的习惯，而随着篝火清烟的靠近，他的伤势愈合速度也明显变得更快了起来。 沉默许久，跪坐在哥哥身边，抚摸着昏迷不醒的他胸口的血痂，“自己”终于开口了：“四大猴神，谢谢你们……但是似乎一切都太迟了……” “他已经彻底被那天外的力量侵染，如今已经不再是这个世界的生灵了。如此看来他那些更彻底的接受这股力量的兄弟恐怕也好不到哪去。我只能用最后的办法试一试了。” 那只毛色金黄，身背铁棒的猴头抓耳挠腮，然后转过头去和三个兄弟交头接耳，说着洛清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争执良久，四猴下定决心，转头过来一起回答“自己”。 “我们亦无他法，只好依你冒险一试。而且不需再去抓其他妖神相助，我们四个岂不刚好？正是天意如此，合该我们赎罪！” “自己”心里顿时挣扎起来，她先是连声说道不可，却随即又想到什么沉默了下去。 几个猴子蹦跳着越过篝火来到“自己”身边，手舞足蹈，安慰着她。 “莫须悲伤，如今之时，其他妖神都不再可靠了，我们四个逃离的早，正该我们牺牲才是！如今我们四个根本无法阻止他们围攻昆仑神宫，也没法拖延他们为你争取修补缺口的机会，我们情愿为你的办法牺牲，呵嗤！ 洛清心里一动，他思绪飞转，立时明白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一时间，满心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