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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牛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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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牛三:二十二

蝉声响遍村外的树林,地上的杂草在杨树下面艰难地生长着,叶片用力伸向太阳的方向,一个孩子坐在草地上,用手抓着地上的草籽,又用力向前丢去。几颗野菜出现在杂草中间,没等到第二天的阳光,一个女人便跑过去把它拔出来,抖抖根茎上沾着的泥土,放进左臂挎着的篮子里,抬头继续寻找下一颗受害者。 晚上回到家,翠云将自己一下午摘的野菜放在院子里的石台上,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泼洒在那一筐野菜里,黄楚光从屋里出来,看着浑身泥土的孩子,上前去拍拍他身上的土。 翠云看见黄楚光出来,一边洗菜边开口问道:“赶紧给孩子起个名吧,我这在外面想喊他都不知道喊什么。”黄楚光听到后站起身,若有所思,他愣了一会儿回答道:“行,我晚上想想。” 说起来这孩子也不知道从哪来的,黄楚光也不好给人家起名,如果跟着自己姓黄又不是很合适,万一人家是跟父母走丢,人家父母有一天找回来,发现孩子跟了别人姓那便是要惹上麻烦,但这名字该怎么起呢,让黄楚光犯了难。 傍晚,黄楚光把最后一卷布料堆到墙角,便转身走出房间,缓步走到饭桌前,翠云一眼便看出他心中有事,开口问道:“怎么了?村东头麻子家的布给人家送去没?”黄楚光一听,刚坐下的身子突然又站起来,眉头一皱,说道:“我忘了,这就送去。”翠云拉住他的袖子:“先吃饭吧。” 村东头的麻子是个算命先生,村里的人有事没事就愿意跑到他拿去算一卦,算得准不准先放在一边,多数人去算命就是为了听他说几句吉祥话。麻子为人耿直,用算命挣得几个钱经常去丢给那没家的孩子,人们知道了也更愿意找他算命,就当是救济那些没家的孩子了。 一想到要去麻子那,黄楚光心里来了主意,何不让麻子给之孩子算上一卦,看看他的生平,也许能算出他的父母是谁,实在不行就让麻子给孩子起个名,也就能向翠云交代了这件事。 饭桌上的碗筷叮叮当当响了一阵,还没等翠云喂完孩子,黄楚光便放下手中碗筷站起身。他等不到明天了,今天无论多晚都要找麻子去。 傍晚的光线越来越暗,翠云看看桌子上的油灯,又看看身边的孩子,又从碗里扒了几口饭,直到将桌子上的饭一扫而空,她才将孩子抱回床上,转头回到桌子旁边收拾碗筷。 翠云坐在孩子身边,用手轻轻拍着孩子,没一会儿的时间,孩子便睡去了,她把被子拉过来盖在孩子身上,而后便起身去收拾碗筷。正当翠云站起身时,她好像想起什么事一样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又用手摸了一下,苦笑一声便走出了房间。 天色渐晚,街市上的人们都开始收起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了,只有路边的少数几个客栈依旧灯火点点,似乎还没有打样的样子。黄楚光徒步走到村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看到麻子正拿着一串糖葫芦逗孩子玩,便站在一边,他看到麻子将糖葫芦举过头顶,两个孩子站在他身前,双手举过头顶,用力向上跳,可惜用尽浑身解数也无法碰到麻子手中的糖葫芦。 黄楚光看了一会儿,直到麻子注意到自己,他才回过神来。麻子把手中的糖葫芦给了孩子,走到路边,拿起一边已经凉了的包子吃起来。黄楚光凑上前去,面露微笑着说:“有事相求,不知先生有空听我说说?”说罢便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钱丢给在一边吃糖葫芦的孩子们。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翠云坐在屋前,一边是正在熟睡的孩子,一边是门外的小路,黄楚光若是回来,她一眼就能看见。她靠在一把小椅子上,脑袋歪向一边,孩子在屋里安静地睡觉,惹得她也靠在椅背上打盹。 麻子把自己算命用的东西摆放好,朝黄楚光挥挥手,让他坐下。黄楚光坐在麻子面前,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如果将这孩子的来历全讲一遍,估计要讲到明天一大早,简单讲几句又怕出现偏差。 思来想去之后,黄楚光终于开口: “我想让您帮忙看看我这孩子的来历。” “好了,我知道了。” 黄楚光听得一头雾水,他还没有说,他怎么就知道了? “此话怎讲?” “你是有来历不明的孩子是吧?” “是。” “这孩子多半跟你沾亲带故啊。” 此时的黄楚光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麻子,脑子里迅速回顾从第一次见到这孩子到现在的一切。他想到第一次见到这孩子就觉得他眉宇间有春华的样子,莫非是……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他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黄楚光从兜里拿出剩下的几块钱,看都没看就放到麻子手上,转身欲走,少顷,又回过神来,回到麻子面前,开口问道:“您帮忙给孩子起个名字吧。”麻子好像料到他会回来一样,想都没想就开口说道:“小儿出自梁村,自幼受了你的养恩,姓氏不便多说,你自有分寸,这名字,我看就叫牛柱吧。”说完麻子微笑着摇摇头,黄楚光一听到牛柱这个名字,瞬间愣住了,难道真的和自己想象的一样?他不敢继续想下去,像丢了魂一样低着头往家走去。 若不是听到翠云的声音,黄楚光非是要吓出个好歹。晴朗的天空,月光能在地上照出清晰的人影,黄楚光踏着银白色的地面走进屋里,突然脚下一绊,身体向前倒去,他伸出双手撑住桌子,桌子上的瓶瓶罐罐叮叮当当响了一阵。躺在地上的翠云被黄楚光踢这一脚也醒了,她坐起身来看着黄楚光。 “你回来了。” 黄楚光喘着粗气,看到地上的翠云,才渐渐恢复平静。 “我去麻子那了,让他给孩子起个名。” “叫什么?” 翠云似乎是忘了站起来,依旧坐在地上。 “牛柱。” “怎么不跟你姓?” “说来话长,明天再跟你细说。” “好吧,睡觉吧。” 虽说是睡觉,但黄楚光躺在床上却一直睁着眼,他看着漆黑的房间,想着这孩子和春华眉宇间的神似之处,他越想下去,越觉得从身边冒出阵阵凉气,他不禁拉紧被子,彻夜无眠。 天色渐渐亮起来,黄楚光看看身边的翠云,她的眼球在紧闭的眼皮下动了一下,然后便感觉自己的双眼已经睁不开了,倒在枕头上睡了过去。 少顷,翠云从黄楚光身边睁开眼,她翻过身去看看他,只见黄楚光面色通红,脸颊和额头已经有些发紫,吓得翠云赶紧摇晃黄楚光的身体,怎料不管她怎样摇晃,黄楚光都像死了一样,整个身体没有一点力气,只有微弱的鼻息告诉翠云他还活着。 “光!” 翠云一边推他一边喊着他的名字,眼泪也开始从眼眶流出来,她抹着眼泪,用手拍打着黄楚光的脸。 哇—— 孩子的哭声不合时宜地传进翠云的耳朵,翠云管不了那么多,她喘着粗气转身看了一眼孩子,见到他依然躺在床上,便回头继续拍打着黄楚光。 几分钟过去,见到黄楚光依旧是没有反应,翠云从床上爬起来,随便扯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就往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着救命。 清晨的街上人还不是很多,但是大家看到她在街上跑,还是自觉地让出一条路,翠云一路不敢停歇,跑到郎中跟前,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钱塞到他手中,便拽起他的手臂就往回走。那郎中看着手中的几块钱,不由得摇摇头,顺从地跟在翠云身后,几乎跟她的步伐同步。 焦急万分的翠云把郎中拉到床前:“请你救救他的命。”对方看着躺在床上的黄楚光,轻叹了口气,转身对翠云说:“他没什么事,就是劳累所致,你今天不要动他,明天一大早他就和以前一样了。”听到这里,站在一边的翠云连连道谢,那郎中环顾四周,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把刚刚翠云给他的钱在手中掂了掂,抽出最小的一张放进兜里,把剩下的放在了桌子上,便快步走出了屋门,等翠云追出去的时候,那郎中已不见踪影。 天色渐渐亮起来,翠云坐在板凳上长舒一口气,此时,孩子的哭闹声开始传进她的耳朵,她从灶台旁边的竹子编成的篦子上面拿了两块玉米面菜团子,拿到嘴边闻了闻,还能吃。 看着孩子狼吞虎咽吃完一个野菜团子之后,翠云靠在椅背上,深深叹了一口气,刚要准备小憩一下,就听见黄楚光翻身的声音,她站起身,打了个哈欠,朝黄楚光走过去。 “光?”翠云站在黄楚光身后,“你还热不热?” “啊——”黄楚光打了个哈欠,“难受,没劲儿。” 翠云拿起一个野菜团子,丢到一边的玉米汤里,将一双筷子搭在碗边,转身端到黄楚光面前。黄楚光看到翠云走过来,勉强坐起身,伸手接过碗,他双手端着碗,两只手掌托住碗的两侧,玉米汤的温度将冰凉的双手暖热,他将碗凑到嘴边吸了一口粥,感觉自己的病瞬间就好了一半。 黄楚光把翠云叫到床边,却不知如何开口,他看了一会儿翠云放在身前的双手,“这孩子多半是春华妹妹的孩子,”黄楚光突然开口,“她妹妹和村里一个叫牛柱的人好上了,这孩子就是她和这个叫牛柱的男人生的。”说完他眨了眨双眼,干涩的双眼稍微湿润了一些,“让这孩子跟我姓不好,还是让他姓牛吧。” 翠云坐在床前点点头,虽然他不知道这个牛柱还有春华的妹妹是谁,但看到躺在床上的黄楚光对自己说话时的神情,她能感觉到这段回忆他并不愿意提及。翠云拿起黄楚光吃完的粥碗,转身走出了房间。 明天的集市是黄楚光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的,毕竟现在他就只剩卖布这条生计了,成衣铺也在冬季过后渐渐冷清,然而家里的布是有限的,经过黄楚光的估算,也就是近两个月就能完全卖光,到那时他就该另谋生计了。 一个晴好的天气,黄楚光拉着车来到集市上,浑身的酸疼和无力感还没有完全散去,他坐在路边,没有吆喝的力气,就抬眼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听说这几天村外面又闹土匪了?” “是啊,你也听说了?” “嗯,这次闹得挺凶,说是死了不少人。” “那可要注意了,你这出门做生意的人,万事小心。” 黄楚光听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两个人说话,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气,但那寒气瞬间又化作悲愤,让他想起春华死去时的惨状,他咬着牙关,牙齿在口腔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村外的荒草地里,翠云像往常一样在地里寻找着野菜,看着自己的筐子里渐渐放满了野菜,她直起腰,左右扭了扭,从腰间发出“咔咔”的声音,她轻叹一口气,准备回家。然而她在荒地周围转了几圈,却找不到牛柱的身影,她放下手中装满野菜的筐子,在杂草丛生的荒地里四处奔跑,一边跑一边喊着牛柱的名字,虽然第一次喊着有些拗口,但她依然扯出了自己最大的嗓音。 “牛柱丢了?”黄楚光刚刚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快去找啊!” 眼看天色渐渐暗下来,两个人慌忙中披了件衣服就朝村外的那片荒地跑去。“哈——哈——在哪丢的?”黄楚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没听见他喊你?” 翠云紧跟在黄楚光身后,也是一副累得不行的样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不知道啊,哈——哈——我在捡野菜,捡完准备回家,才发现这孩子没了。” 两个人不敢做任何停留,立刻在刚刚牛柱走丢的地方到处寻找。翠云将身前的荒草一把一把撩开,袖子上沾满了草籽,有的伸进袖子里,划到手臂上全是血印。黄楚光跑到远处的土路边,他左右望着三三两两来往的人们,逢人就问有没有看到牛柱。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下来,翠云走到黄楚光身边,低下头,什么话都没说,胸前已经被泪水沾湿了,黄楚光看着面前的女人,点点血迹从袖子里渗出来,他拉起翠云的手,轻声叹了口气,往村里的方向走去。 正当黄楚光和翠云顺着土路走着的时候,距离村子还有大概三里路程,身后突然床来一阵骚乱的声音,在那阵呼喊声中,黄楚光听到有人喊有土匪,他一开始没太在意,依旧是牵着翠云慢慢走,他怕弄疼翠云手臂上的伤口,但身后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这使得黄楚光停下脚步,朝从身后跑过来的人询问情况,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听到身后有女人的叫声,接着就是撕扯衣服的声音,他循声望去,只见土路中间躺着些许破烂的布条,旁边长满荒草的地里像是有人在打斗的样子。 夕阳照在两人黢黑的脸上,他们互相看着彼此,黄楚光的表情好像是在问翠云:我该怎么办?而此时的翠云只想那拉着自己的手赶紧向家的方向使劲。最终,在看到那阵骚乱结束之后,从远处的土路上又跑过来几个土匪,黄楚光顾不上翠云被杂草划伤的手臂,拽起她的袖子就往回跑。 跑了几步之后,两人在一片足有半人高的杂草丛里准备缓口气,此时身后的草丛里的骚乱已经停止,一个衣着不整的女人被土匪从那荒草地里拖出来,她脚步踉跄,任由身旁的土匪拉着她走回去。女人被拉走之后,走在最后面的一个矮个子土匪又走进杂草丛中,看上去像是蹲在地上摸着什么东西,少顷,他便站起身,一阵小碎步追上还没走远的土匪们。 风刮在被汗水湿透的脸上,一丝凉意浸入人心,黄楚光让翠云在原地不要动,他将荒草向她身上盖了盖,好让翠云在这草地里隐蔽起来,自己孤身一人走到刚刚土匪们经过的那块荒草地。 黄楚光朝那边走着,越靠近越觉得空气中有一股骇人的味道,他站在路中间深吸一口气,一股铁锈一般的味道刺入鼻腔。他紧跑两步,跑到矮个子土匪摸索的位置时,眼前的一幕不由得让他打了个寒颤。 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侧躺在荒草地上,抽搐着从嘴角向外涌着鲜血,衣服破损的地方隐约可见几道条形的伤痕,头下面有一滩暗红色的液体。黄楚光站在原地瞪大了双眼,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颤抖着用手去动了动躺在地上的男人,得到的却是无力的回应。 黄楚光蹲在那个男人身前,他早已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看着鲜血慢慢在地上晕开,他慌乱地从两边拔出几把半人高的荒草,颤抖着盖在那个男人身上,然后发了疯似地跑回到翠云身边。 “快走!回家!”黄楚光一边喊一边拿去盖在翠云身上的荒草,“土匪来杀人了!”翠云听到后猛地站起身,拉住黄楚光伸过来的右手,跟在他身后一路飞奔回家。 村外闹土匪的事情不胫而走,当黄楚光和翠云回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院子里也都空无一物,显然是为了“迎接”土匪而准备。黄楚光关上门,把地上的布胡乱推到一边,院子里晾晒的玉米也未能幸免,也一同被卷到布里丢在了墙角。一番忙活之后,家里就像是刚被土匪抢劫过的样子。 气喘吁吁的黄楚光抖着自己的衣服,身体也随着汗水的蒸发渐渐冷静下来,他看看坐在床上的翠云,眼神不住地流露出些许惶恐,“你的手还好吧,”黄楚光喘着粗气,“来,擦擦吧。”说着自己从屋里端着一盆热水走出来。 翠云把手巾从盆里捞出来,手臂上的伤明显影响了她的动作,她费力地将手巾拧干,轻轻擦拭着手臂上的伤口。一边的黄楚光端着手里的水盆,眼神还不断望着窗外,即使窗外没有任何动静,他也觉得似乎就在下一秒,土匪就会破门而入,自己一定要抄起晾布的竹竿与土匪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