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堡子:第十四章
这年冬天,天气特别的冷,气温都低到零下二十几度。天寒地冻,北风呼啸,人们出门都冻得缩手缩脚的。单干以后,邱老二任在放羊。整天吆喝着十几只羊,早出晚归从不休息。上身穿着一件旧的掉了色的黑棉布对襟棉袄,腰里系着一根细麻绳,因为那时候的人穷,身底没穿的线衣生怕冷风钻进去。邱老大穿着一件外面没有挂布面的羊皮袄,还算暖和。吃完早饭来到邱老奶的上房屋里。,邱老奶盘盘腿坐在热炕上,一手端着泡好的酽茶,一手拿着一块刚烙熟的软馍馍吃着。老五、老六、老四也围着土炉子喝茶,土炉子上架着一个黑黑的污渍很厚的,有了年陈的茶罐子,茶水噗吐吐的翻滚着,外面天寒地冻,这屋里却暖烘烘的,弟兄们坐在一起闲聊着,整个房子里被一种温暖而舒适的气氛包围着,邱老大走进屋里,其他弟兄们连忙站起来让座,邱老大照常蹲在炕沿边上,背靠着窗子,双手抱着腿安静的坐下来,他慢慢的说:“妈,我听他姑舅爸捎来的信里说,在老家里给咱白娃寻了一个媳妇,听说这女娃是高中生,人长的不错,现在放寒假了,我思想领着白娃瞅一趟去。”邱老奶听着很是高兴。立刻放下手中的茶杯和馍馍说:“我白娃老大不小了,紧问都迟了,你寻思和谁去。”这时大家都默然不语,思想着和谁去合适,这时六娃站出来说:“大哥我和白娃能说到一块,就让我俩去吧。”邱老大面带和气的说:“娃们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让他们亲自见上一面,好与坏自己定主意,成了当然好,不成了就拉到,就是白跑一趟也没啥,又倒贴不了什么,就这么定了。明早上起早些,我让你大嫂子早些做准备。”邱老大满怀自信的从上房屋里走出来,他心想:“我儿子是大学生,人民教师应该找个媳妇不难吧。”邱老大回到自家屋里,把事情给邱大妈和白娃摊开说了。白娃听后没啥惊讶的,心里思想着,我也到了相亲的年龄了,娶媳妇是人一辈子重要事,这可不能马虎。看着六爸比我小两岁,媳妇娃娃都有了,而且他们俩那么恩爱叫人很是羡慕,再看看和他年龄相仿的同村小伙子,多半媳妇娃娃都有了。我还是个大老男,想到这心里有些自愧不如。白娃书念的最多,在家里尊敬长辈,体贴弟妹们,和弟兄们在一起聊话,经常陪着笑很少多言,对邱老奶的关心和孝顺再也没话说,弟兄姊妹们对他特别的尊重,邱老大催促老伴早做准备,探亲去该拿些什么东西,总不能两手空着去,邱大妈准备了二斤白砂糖,两双尼龙袜子和一条花头巾,烙了几张白面饼子,水壶里灌满水,让他们在路上吃喝。听说这女娃和他姑舅爸在一个庄子上,离县城不远处的一个村子叫上坡村,得走一天的路也比较远。第二天鸡叫第一声,白娃和六娃就动身了,背上邱大妈准备好的干粮和礼品,他俩每人骑一辆自行车。一辆是到门外桥大夫家借的。邱老大和邱大妈一起送着他俩出了邱家大堡子。夜漆黑一片,看什么都很模糊,什么都看不见,村子附近的鸡叫声此起彼伏,听到动静,附近的狗也叫起来。邱大妈说:“这外面才冷的很,六娃把衣服穿厚些。”六娃说:“我穿着厚棉衣骑上一阵车子,可能身上还冒热汗哩,你们就回去吧,我俩走了。”这时他俩同时骑上自行车,黑大马虎的出了村口来到公路上。他们来到公路上,宽敞的公路上静悄悄的没一点声音,冬天的清晨没有湿气,只是一片干冷,这时砂石路上只有自行车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还有车带摩擦沙石路发出沙沙的声音。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用力的踏着车子,公路两边干枯的柳树,槐树,还有高耸的白杨树,像离弦的箭一样,从他们身边嗖嗖嗖的飞过,公路上偶尔出现几个拾粪的路人,头低着弯弓着腰正拾粪哩,时不时还咳嗽几声,打破了这个寂静的清晨。天渐渐的亮了,东方出现一抹红,那是太阳在冒花,远处的山野川地,近处的树村庄近在眼前,迎面吹来一股寒风来了个透心凉,猛的打了个寒颤,六娃骑车骑热了,把棉衣脱下来夹在后车坐上。天空虽然清朗一片,不带一点云丝,但并不暖和。大山的阴面堆着一层厚厚的雪,前几天下的雪还没有消,他俩骑到一座大山下,山上弯弯曲曲绕着一条小路,他俩连沿着小路推着车子往上走,坡有些陡,推着车很吃力,他俩尽量低倾着头为了躲避迎面吹来的寒风。寒冬腊月风都是刺骨的,从坡顶刮下来的寒风,发出吼吼的呼叫,震耳欲聋,坡上被风吹下来的枯草叶和尘土,打在他俩的脸上和身上有些疼,山坡上还有几群羊在静静地吃草。几个放羊的人躺在阳坡洼里避风处,晒太阳,抽烟闲聊着,他俩终于上了原顶,六娃说:“咱俩坐下休息一会再走。”说着拿出干粮和水,原顶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原地,原地一畦畦的并不平整,那黄土地冻得像石块一样坚硬,,原顶上的树木全部掉光叶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那枯草叶,玉米杆高粱杆,被风吹的七零八落到处乱飞,天上的老鸦“呀呀呀”的在空中盘旋着,野兔子和黄鼠在地埂子上窜来窜去,一点也不怕人,一只灰兔子后腿站在地埂子上,用两只前爪子抱着半截玉米棒子漫不经心的嚼着。白娃说:“六爸这次要打听清楚,有狐臭的还有小神的,上次让人家用水把咱俩泼出来了,你没忘吧。”六娃笑着说:“这个你放心,你姑舅爸是你奶奶的亲侄儿子,他能哄咱,那肯定已经打听好了,保证没问题。”白娃也笑了,他俩吃了一口干粮喝了几口水,继续走。原上陡坡路很少,小坡路很多,他俩骑上车子慢悠悠的欣赏着原上的风景。原顶上亮亮堂堂的一眼望不到边,一路上遇过几个村子,每个村都奚落的住下十几家子人,最后到满弯乡,人家子也多起来了,也有几家开铺子的。他俩下了车,推着自行车慢慢的往前走,六娃说:“前面就是上坡村,你姑舅爸家以前我来过一回,现在模糊了,咱慢慢的找。”六娃顺着记忆力的路慢慢往前走,下了一道小破,眼前终于有了熟悉的巷子,巷子的第三家就是姑舅家,老远看见有一座简易的木头大门,四方四正土墙围着的院子,院子北面东面坐落着两排土坯房子很是简陋,土墙上的墙壁有些掉落,但院子扫的倒也干净,门上还养着一条大黄狗,那狗拴在门上看见亲戚来了,汪汪……的叫个不停,里面的人听见狗叫声,出来查看“哎呀,六娃,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一把抓住六娃的手紧紧的不放“姑姑好着吗,家里人都好吗?”“好着哩,都好着哩。”姑舅嫂子也笑盈盈的迎上来说:“赶紧进屋,六娃白娃冻坏了吧,把鞋脱掉坐在热炕上。”六娃不客气的一屁股上了炕,白娃坐在地上的凳子上。六娃说:“姑舅哥,我这次领着白娃来,干撒的你是知道的。”姑舅说:“知道,知道,给白娃问媳妇嘛,上次是我捎回去的话。这庄子上吴家有个女娃,我看和咱白娃般配,也念过很多书,人长得麻利,咱先吃饭,吃罢饭了,我领你们看去。”这时姑舅嫂子站在一旁,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着白娃说:“这么好的后生,还怕没媳妇,倒贴着都想把女子给你做媳妇,你们坐着我做饭去。”地上泥着一个土炉子,上面炖着茶水,三人边喝边聊不一会儿。姑舅嫂子的饭也做好了,擀的是长面,亲戚来了要吃长面。意思是常来常往。炕上放上桌子,姑舅嫂子一边摆菜一边说:“冬天咱这没啥新鲜菜,除了洋芋就是酸白菜,六娃白娃你就将就的吃吧。”六娃笑着说:“哎呀,姑舅嫂子你尽说谦虚话,大冬天的哪里都一样,除了萝卜白菜洋芋也没啥菜,现在好多了肚子吃饱了还不好嘛。”炕桌上摆着一碟酸菜炒肉一碟洋芋丝,一碟咸韭菜酱碗醋碗都整齐的摆上桌子,长面擀的又长又薄亮馐馐的,看来姑舅嫂子也是个擀面的高手。白娃和六娃路上走饿了,面里面扒上菜吃的那样香,一人吃了两大碗,六娃心里还欠些,也不好意思在吃了,姑舅看在眼里,硬把半碗饭倒进六娃的碗里说:“现在人的日子过好了,吃饭没问题,你倒上吃饱。”吃罢饭六娃嘴一抹,溜下炕来把鞋穿上说:“姑舅哥现在咱们,给白娃看媳妇走。”姑舅哥也同意了,白娃提上礼当一同出了大院。他姑舅说:“都是本庄子上的人,不远前面坡底下住着,咱们走着去。”他三人下了一道不陡的坡,看见山的那边阳面坡上住着四五家子人,白娃和六娃跟在姑舅后面,来到坡上的第三家子,轻轻的推开一扇很旧的木门走进去,院子很宽敞明亮,阳光充足。北面是一排低矮的土坯房子,东面是三间土窑,西面是两间土窑,每间房子坐落有致,看来这家人口也很多。听见声响从上屋里走出来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和一个青年人。他们站在台子上,起初有些惊讶和不解,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赶紧笑脸相迎说:“老康,亲戚来了咋不通知一声,赶紧进屋。”老康笑着说:“我咋通知哩,远路上的人没有电话,来了就来了呗。”这时从厨房里走出来一位老婆,穿着一件蓝布大襟子棉衣,裹着小脚,头上苫着灰色头巾,步子蹒跚,面带微笑,走过来说:“哎呦,你康爸你咋不早通个信哩。”老康笑着说:“我给你领来一个新女婿,你看中不中。”老康说着手指头指了指白娃,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白娃身上,看的白娃有些不好意思。吴家人细细的从头到脚把白娃打量了一番,那高大的个子,白净的皮肤,一套不新不旧的深蓝色中山服,穿的干净整洁,一看就是白面书生。吴家人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老康又说:“我是领着问你的四女子杏子的,这娃是教师吃公家饭的。”那老婆惊讶的说:“啊!这娃还是老师,吃公家饭的!那就好的很嚒,我四女子没考上大学,但书也念得多是高中生,是我所有的娃中书念得最多的一个。”听老康说这对老人有九个子女,三男六女,杏子是他们的第七个娃,排行老七。老婆子赶紧吩咐儿媳妇做饭去,六娃说:“我们刚吃过不麻烦了。”杏子的爸妈说:“远路上来的咋能不吃饭。”这时门外院子里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好像人很多。这老人有三个儿媳妇,大的三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嫁的也不远,一个在本庄子上,两个嫁到邻村。听见风声都来凑热闹,听说四妹妹要嫁给一个吃公家饭的老师,而且人长得很好都是男人里万里挑一的。都说杏子命真大,杂七杂八的议论不止。街坊邻居都来凑热闹,四妹妹一个人偷偷的躲在西面的窑里,害羞的不敢出来,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跳着不停,很想看一眼新女婿长得什么样,这会就是不敢出去,因为院子里人很多,七嘴八舌的说个不停。白娃出来很腼腆的站在台子上,心里也很想见一面他未来的媳妇长得什么样,合不合他的心意。这时杏子的大嫂子走过来对白娃说:“走,白娃我把你领上瞅一下四妹妹,我四妹妹害羞不敢出来。”把白娃领进西面的小窑里,小窑里很暖和,炕上铺盖很旧但干净整齐,地上没什么摆设,土地上水撒的很潮湿也干净。杏子看见嫂子领着白娃进来了赶紧站起来让座,面含羞涩。杏子大嫂子说:“你们两个好好谈,有啥说啥,胆子放大些。”说着慢慢的退出去,门帮子上扒着几个女人和娃娃都是看热闹的,把门帘掀起一看笑着走开了。杏子抬眼看了一下白娃,那白净的脸,高大帅气的个子,她的心激动的蹦蹦乱跳,脸羞的有点红,她心想:天哪,这么帅气的男人,能看上我吗?而且是吃公家饭的老师,我的命真有那么好吗,一连串的自问。其实杏子这娃心气很高,书也念得多,不是见了什么男人都能看上或好上的那种女娃。她看上的看上,看不上的从不搭话很有主见。其实以前家里人领来了几个邻村的男娃,都不合她的心意,现在站在她眼前的这位男人,让她心动的不得了,杏子心想只要她看上我一丝的好,我绝不能放弃机会要跟着他嫁给他,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好男人来追求我,白娃开口说:“我们家里穷,弟妹们多,爸妈老了,家里什么也没有,你愿意嫁给我吗?”杏子轻轻的点了点头,笑着没吱声心里想,只要嫁给你,也许我做梦也是笑着睡得,我不要彩礼我只要你这个人,有人生万物,万物不生人,我就想马上跟你走,我愿意和你分担痛苦,也愿意和你分享快乐,我什么也愿意只要你心甘情愿带我走。其实白娃这娃实诚不怎么挑剔,只要人长得不错,孝敬父母和老人,能理解人和妈妈一样大度,能融入大家庭生活,还能包容弟妹们就好了。他看杏子人也长得不错,中等个子,花眼睛黑眉小嘴,胸前还吊着两条黑油油的麻花长辫子,只是脸有些黑,皮肤有些粗,山里的娃都这样。杏子的爸妈,和几个哥哥嫂子都特别愿意,杏子能找上一个吃公家饭的女婿,让她家里也添光彩了。亲事三锤两棒子就定了音。村子上左邻右舍都赞叹不已,都说吴家四女儿命好,找了个好女婿。第二天白娃和六娃准备回家,吴家人商量了一下,干脆让杏子跟着白娃一起走,生怕白娃回去反悔了怎么办,绝不能放弃这门好亲事。这让六娃和白娃不知所措,白娃说:“这咋行哩,彩礼还没要哩。”杏子的爸妈说:“我们什么彩礼也不要,只要你对我女儿好就行了。”六娃和白娃对这家人万分的感激,白娃也不好意思拒绝人家的好情好意,而且杏子很愿意跟她一同去,白娃心里想,其实他一见面就相中了杏子,杏子正是他想象中要找的媳妇,通情达理,而且书念的多,有知识。白娃同意把杏子带回家,他们三人离开了上坡村,六娃在前面骑,白娃捎着杏子后面骑,这会白娃骑着车子想着,这不要钱的媳妇领回家,我爸妈会咋想?我奶奶能同意吗?这婚咋结,这吴家人连个娘家人也不送,难道这样领回去就算结婚了,婚房都没有准备好。这会杏子紧紧的头贴在白娃的后背上,沉浸在美好的幸福之中。白娃对杏子说:“我家里很穷,连婚房都没准备。”杏子说:“你家再穷,还能穷过我家,我又不是大家闺秀,只要你有处住,我不愁没出住。”白娃只好苦笑了一下。回了家以后全家人高兴的不必再说,尤其邱老大夫妇喜出眉梢,这女娃嘴软的像柿子,该叫啥叫啥一点也不拘束,对大家庭的老老小小都很亲热,尤其对邱老奶更是不一般的亲,而且邱老奶满意的不得了,整天笑呵呵的。对几个婶子们尊敬有加,惹得几个婶子们也很喜欢杏子,来到家里什么也不嫌弃,心里灵气的很,看见什么活就去干。邱老大对邱大妈说:“这女娃家不要彩礼让咱轻松多了,而且办婚礼这一环又省下了,咱赶紧给白娃腾个住处当婚房,咱把上窑旁边的那间小窑腾出来,布置好就当婚房,给婚房里添些新的被褥,单子。给两个新人扯套新的衣服,看个日子把弟兄们叫到一起,吃顿饭就算是结婚了,亲戚朋友就没必要请了,因为不来娘家人,这婚就这样结了算了。”邱大妈苦情的说:“给六娃结婚时咱们折腾的那么欢,到咱们白娃身上就这么草率,简单的过,这叫人心里空落落的有些过意不去。”邱老大说:“连个娘家人也没来事情咋过,唉,想那么多干什么呀,只要两个娃把日子过好了就行了,我看这女娃也很乖,懂事,你看妈都那么满意,明年春上开学了,学开了就让白娃把媳妇带到学校去住,以后边走边看吧。”邱大妈安静的默认了,看来只能这样办了。后来杏子就是白娃这一辈弟妹们的大嫂子。婆婆就是她的一面镜子,她用贤惠、善良、包容撑起了家的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