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一人睡一边，第二天睡到了一边。 施迦自以为睡觉规矩，一睁眼硬生生被打脸，抱纪迩如抱大娃娃，整个贴在一起，想在纪迩醒过来之前及时收回手假装无事发生。 晚了。连抱人带想跑统统被纪迩抓个正着，只能接受她喋喋不休的冷嘲热讽。 “床那么大，横过来睡都有空余，你就非要跟我挤在一起。说好听点叫睡眠习惯不好、睡相差，说实在的就是性骚扰，性骚扰懂吧。要是中间放一碗水，碗都给你压成碎屑。” 施迦低声反驳：“哪有那么夸张。” “流口水了吗？肯定流了。你说你是不是暗恋我，白天不能对我动手动脚，趁我睡着偷袭。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引狼入室，引狼入室啊。” 施迦说：“只有你成天动手动脚，还动不动咬人。” 这回声音大了点，纪迩震怒，“居然还敢顶嘴，反了天了。” 受不了纪迩不依不饶，没完没了，施迦抬头挺胸，“我又没怎么样你，就是睡着抱了抱。睡着时候的事，是我能控制的嘛。” “哎哟，照你这么说，你要是睡着的时候把我睡了，也是不受控制，不能怪你？” 睡了睡了成天惦记的就是睡了，今天有正事要办，偏偏这人一早起来就嘀嘀咕咕，施迦心烦，“睡了就睡了，你还想怎么怪我，要不要给你立个牌楼？哦，不对，牌坊。” 要不是刚吃好早饭，纪迩差点想把施迦活吞了。这尼泊尔女人哪学来的无赖吵架法。 一定是孙芝芝！妈的，也不学点好。 “再说也不能怪我。你看看你，小小一只别扭受，睡着了还特别乖，本来就很好抱。” 不知死活，简直是不知死活。 司机钱师傅通知二人他已在酒店门口就位的电话救了施迦，纪迩指指她，没来得及发作。 等一通电话过后，气势减弱，再发作也没意思。 可纪迩哪能吃这种大亏，上车前拉住施迦恶狠狠地说：“办完事看我怎么向你学习。睡着了不受控制是吧，等着。哼。” 放在以前，施迦说不定会被她吓到，信她凶巴巴恶狠狠，担心她做出点啥来。经历过孙芝芝和其他同事的熏陶：小纪总色厉内荏，小纪总口是心非，小纪总只会放狠话，小纪总心肠奇软，小纪总是经过ISO9000认证的嘴炮……纪迩的“等着瞧”对她来说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施迦说了句来中国后最牛逼的话：“我拭目以待。” 怕纪迩恼羞成怒，人前乱来，说完这话她甩开纪迩的手先一步上车。 出乎意料的是，纪迩随后上车与她同坐后排，看不出任何不快，只丢给她两幅太阳眼镜和消毒棉片，“呶，拭吧。” 老板发话，员工听命，临时工也是员工。 施迦擦完两幅太阳眼镜，按照纪迩的意思戴上，从镜中效果来看，比不戴看起来要不好惹一点。 纪迩瞥她一眼，此时方说：“你用错词了。你应该说翘首以盼。” 施迦昂首，翘起下巴，“少欺负外国人，我懂这两个词的差别。” 不容欺骗的语气引起司机的注意。昨天施迦没说话，钱师傅以为她不懂中文，不想一开口出乎意料的标准，有些词他难改乡音，施迦倒是能念清楚。乖乖，现在的印度女人不得了，还能讲成语。 “哦，你懂这两个词的差别。”纪迩捏住她下巴拧一拧，“这确实是翘首以盼没错，看来是真懂，肢体表现力不错啊。” 纪迩的语气过于无赖，施迦不想理她，拍掉她的手，别过头去看窗外沿途风景，微翘的唇角却将她此刻的心情展露得一览无余。 如钱师傅所说，通向七石镇的道路路况良好，施迦与珊莎妮通话确认位置后，车停在靠近大路一栋三层民房门口，最底层是小超市，门口支有摊子，卖些做好的糕饼零食，招牌十分招摇：尼泊尔街头小吃。摊子旁边站着几个小男孩，一人手里拿着一块油炸环状甜食，看到有外来车辆停下，好奇又大胆地打量纪迩和施迦，对纪迩手里的工兵铲特别感兴趣。 “SelRoti，呀，还有PaniPuri.”没想到在异国他乡的小镇上会见到家乡吃食，施迦惊喜，抓住纪迩的手臂摇一摇，“吃过这两样嘛。我在家喜欢吃PaniPuri，甜滋滋又清爽。” 纪迩面带笑容，用上海话说：“甜腻腻，油滋疙瘩，有啥好吃的。” 换作今天之前，施迦一定就此作罢，可早上跟纪迩一番互怼给了她十足的勇气。她回一句：“不懂欣赏。” 纪迩连眉毛也没皱一下，笑容不减，“懂欣赏你就好。” 小超市里走出个女人，穿卡通圆领汗衫，肤色黑黄，看见施迦，神情激动。 纪迩便知她应当就是和施迦约好的珊莎妮，饶是知道农村人从事劳作，风吹日晒，又生过三个孩子，很难判断年龄，还是被珊莎妮的风霜感吓了一跳。不说她自己，施迦比珊莎妮大几岁，在珊莎妮跟前倒像是个小女孩。 如果不是珊莎妮开口即是尼泊尔语，纪迩不会把她跟尼泊尔人联系在一起，看惯了施迦大眼睛五官立体的长相，她差点忘记，其实尼泊尔人里有一部分是藏族人长相。 老乡见老乡，两人眼汪汪。这话放在古今中外都站得住。珊莎妮中文不行，只能听懂不能用来交流，跟施迦说的全是尼泊尔语。纪迩听不懂尼泊尔语，倒也没甚在意。 小地方消息传得快，没多一会儿珊莎妮的丈夫柯立从楼下跑了下来。见到施迦眼前一亮，再看立在一旁戴着墨镜的纪迩，却是警惕暗生。 “网红直播？”眼看施迦拿出自拍杆，柯立忍不住问纪迩。 自拍杆是纪迩让带的，为的就是让施迦看起来像网红。网红意味着什么，流量、粉丝，不可妄动。近年来，只要会上网，基本人人挨过骂，普通人对网红的理解是，他们身后的粉丝不止会人肉，还会骂得你头破血流。 纪迩乐得他这么理解，点头称是。 柯立神情中带着一丝戒备，问道：“都要放网上去？会怎么说？不是说让我婆娘见家里人嘛。” “是让你老婆见家里人。如果不愿意，我们不会随便放网上。柯先生，您放心好了。” 柯立稍稍放下心，那树皮似的脸一下子松弛不少。珊莎妮和施迦一人一语，他插不上嘴，便对纪迩说：“你不知道，从前刚见到那女娃子，她瘦得不行，说是没吃上过一顿饱饭。养了那么些年，才养出好些肉来。我们家不算富，一口吃的也没短了她，生娃还做月子，终于有了三个娃，有饭吃，有屋睡，按说该知足了。她就惦记家里。不是我说，尼泊尔那么小的地方，山高水远的，我们哪里去得了。不过嘛，想娘家我也不是不理解。前些日子，她在手机里看到家里人的消息，开心得要命。那笑的，又说有人能帮她跟家里人见面，网上见，不用跑回去。我就说好嘛，网络那么厉害，能见见一面。” 纪迩微微笑，“是啊，少小离家老大回，家里山高水远回不去，网上见一面也是好的。柯先生您真是为她着想，遇到你，是她的运气。” 这话简直说到了柯立的心坎里，他一向觉得珊莎妮运气好，来中国能吃饱饭，跟他生儿育女，这么些年珊莎妮都没挨过一下揍。他打算过了这茬就教珊莎妮说中文，不怕她跑，她也没处去打工，平日里在家能聊起来方便些。 “柯先生，近几年流行娶外国老婆，什么越南新娘、尼泊尔新娘，你这走在时代前列啊。当初是怎么想到的？”纪迩状似好奇，探他口风。.. 柯立憨憨一笑，“有个朋友跟我说的，我没读过几年书，不懂这些。他说讨个老婆那么贵，又要彩礼，又要房子，不如去周边找一个，还能找个年轻的，我当时就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正好有这么机会，我就去了。哎呀，那么老远的地方，前后也花了我好几万呢。” “机会？也是你朋友介绍的？” “朋友介绍的，是另外的朋友。” 纪迩心里呵呵骂他娘。左一个朋友，右一个朋友，天晓得朋友是不是他自己。不过本来就没打算问出点啥，柯立有意隐瞒也好，是记不清了也好，全不重要。 那一头，珊莎妮在施迦和姐姐之家两头帮助下，终于跟家里人连上线。 父母老了，弟弟大了，姐姐死了，说着说着，眼泪直流，妈也爹呀的一通嚎嚎。施迦也陪着掉了好些眼泪。珊莎妮还把柯立一起拉进视频里，跟家里人介绍，这是她男人。 既然珊莎妮能把柯立往视频里拉，夫妻俩关系应该不算差。纪迩偷偷瞅了一眼，视频内外俩男人，一个老公一个爹，压根看不出哪个更老一点。对珊莎妮，她同情有，唏嘘有，但没施迦那么真情实感，她此来纯为帮忙，不免脑补两个老歪瓜某天相遇，女婿看起来比丈人年纪大，丈人心里直嘀咕，差点笑出来。 柯立家有个尼泊尔媳妇人尽皆知，尼泊尔媳妇今天见爹娘也早已传遍，大伙儿免不了围一起看热闹。等视频结束，不想被镇上的人围观，施迦和纪迩拒绝了柯立和珊莎妮的留饭，只收了一袋子薄荷、芒果、柠檬、辣椒、土豆馅的PaniPuri。 回到车里，施迦的眼睛红红一片，眼里依旧有水光。钱师傅早从你一言我一嘴的邻里那拼凑出点点真相，听施迦不时吸鼻子，不禁感叹：“搞半天你们是网络直播的啊。拍的是外国新娘多年后骨肉团圆？可以啊，有想法。对了对了，你们听过那个一个村子几十口人被买来的媳妇灭村的故事嘛。”